骆攸宁惊了一跳,余光瞥见门帘之后的走廊,明明天光正亮,可那通向后门的廊道却是阒黑一片。
他往后退了几步,深埋在记忆里的念头似乎要从束缚之中挣扎出来。
“过来,”拐杖敲着地上惊碎了他的犹疑,“陪爷爷坐着喝会儿茶,你奶奶待会有东西要找给你。”
老人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茶点,步履蹒跚。
“爷爷你别忙活了,”骆攸宁连忙接了托盘,将茶点摆上桌,才低声道:“外面有人在敲门了……是来找我的!我出去看看,晚一些再回来看你们。”
他怕老人家挽留,旋踵就想往外走,可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斜地里伸来的手,枯枝般手掌须臾钳在了他的臂腕上:“坐下,”老人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铁青着张脸,浑浊的两颗眼珠一错不错,死死瞪着他,重复着,“陪爷爷坐会。”
骆攸宁被他看得背脊生凉,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落座。
老人神色霎时回复了平和,他把茶点推到他的面前:“先吃点东西,你奶奶有东西要找给你。”
椅子上铺得椅垫柔软舒适,可骆攸宁却如坐针毡,来自大门的敲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敲门声由缓变急,从有一声没一声到连续不断——“砰砰砰!砰砰砰!”
骆攸宁瞧着老人那浑不在意的模样不觉暗自焦急:“爷爷,外面……”
“都是些没有家族庇护的孤魂野鬼,也就会吓唬孩子,”茶盖翘着茶杯叮当作响,老人直勾勾盯着骆攸宁问,“怎么不吃东西,是嫌爷爷沏得茶不好喝?”
他这般老神在在,骆攸宁也不敢多辩,忙端起茶杯作势浅呷,杯壁蹭了些泥、杯沿沾着些土,茶杯握在掌心是透骨阴寒。
他硬着头皮抿了口茶水,入口生涩不说,一股土腥气息接踵而至,窜入鼻腔,呼吸间尽是泥味。他心觉古怪,不敢再喝,便搁了茶杯顺道瞅了眼那佐茶的糕点,那糕点更不知搁了多久,干纹斑斑、霉菌处处,瞧着就难以下咽。
他正愁怎么忽悠过去,身边就有人叫他:“宁娃,过来试试这双鞋。”
老太太进来得悄无声息,手里还拿着双老式布鞋,鞋面以银线勾出祥云的样式,也不知去哪个旮旯角翻出来的。
“看你脏的,跟野猫似的,”老人家还像他小时候那般,拿着鞋走到他身边搁了,蹲下`身就要替他脱鞋擦脚,嘴里边用方言碎碎念着,“穿上这双鞋,宁娃就能一直走回到你的地方去了。”
“奶奶我自己来,”骆攸宁哪敢让她帮,连忙弯腰脱了球鞋连带里头湿泞的脏袜子,接过毛巾自己擦,“我自己来穿。”
鞋底纳得严实,布面缝得通爽,穿在脚上有些大,可走起路来却是舒适轻便。
“刚好,刚好,”虞家奶奶眉开眼笑,嘴里念叨,“这双原来是做给秉文的,秉文穿不了了,宁娃穿刚好。”
骆攸宁看着面前鹤发老者,忍不住眼底酸涩,出口的话都有些哽咽了:“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老太太摆摆手,站起身道:“喝了爷爷给你泡的茶就回去吧,出后门一路直走,会有人来找你的。”
骆攸宁有些发懵:“奶奶我还能走哪去,这不就是村子里么,”他猛然想起什么,“我有个朋友跟我一起来的,是我和大虞的朋友。他好像跟我走散了……”
他话音方落,正厅那门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利器将结实的大门狠劈了开来。
两个老人浑然未闻,虞家爷爷靠着椅背重新看起了报纸,虞家奶奶则看着他笑容慈祥。
唯有骆攸宁急慌不已,他担心伤着两个老人,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可肩膀处陡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猛然朝前一推,跟着响起的声音苍老嘶哑:“乖孩子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骆攸宁脸色倏变,眼前熟悉的景象便如爆裂的玻璃镜,刹那分崩离析,隐空障地的浓雾自裂缝之中汹涌而来,俄顷之间将他吞没殆尽。
印象的最后是那老人的低语,像是说着什么难以揣测的谶言:“……去村口就能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
厚雾结林深,氤氲收叶翠。叶翠不分明,片片垂在枝桠间,倒挂着倒似灰漆漆的野蝙蝠。
短暂的分开之后,身后那个人又很快抓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纤细指节冰凉带着几分寒气,掌心藏着些细茧,乔荆顿住脚步,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骆攸宁?”
身后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含着几分惶恐:“快走吧。”
雾太稠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隐约轮廓。青年离他似乎很近,微微垂下头,发梢有些长柔顺地贴在额间,发是漆黑、肤是雪白,浑似记忆之中的模样。
这雾浓得古怪,乔荆只想快快出去再问清原委,便拉着他快步朝前去了。
他们这一路倒是顺,走没几步就遇着岔口,左岔疾走,浓雾渐散,尽头立着一座矮小的界碑,界碑之后,护田绕绿,远山排闼,屋宇高低错落,孤烟远村豁然在目。
有挑着柴的村民迎面走来,见着他一愣,操着一口乡音道:“小伙子,你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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