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百口莫辩,她全副武装地穿得好好的,我就一件单衣,在祠堂整整跪了一上午。
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她往死了折腾我,我心甘情愿地让她往死了折腾。
大概是一门心思认定了,以后就会和对方在一块儿。那时候陈雀是她自己的,然后我是她的。
可是。
可是终于。
终于还是。
陈雀,我觉得她没老。虽然很多年没见她,却还是觉得她没老。
“你把窗户关上,你这个样子作,你会得风湿的。”
她催着我,自己探出半个身子去关了窗户。关完窗户,偏腿上炕,跟我并排。
还抢我的毯子。
“我脸上肿消没消?”我比划着问她。
“消了。我跟大夫说,这肿不消不要来叫我,我不来,太丑了。”陈雀又往我这边靠靠,“诶哟你不出门你不知道,外面那叫一个冷。”她抖了抖,我下意识地就想去搂她肩膀,可是刚动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企图。
“诶哟省省吧,就您这小身子骨。”
说完她从后面搂住了我。
“我刚才开窗户看见几只小动物,往林子里钻了。”我窝得舒舒服服的,我们两个真是太熟悉。
陈雀活动活动,似乎是冷劲儿缓过来了,“咋样?给你打两只,想吃锅包肉吗?我会做了。”
我不正经的劲儿又上来了:“咱俩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谈谈孩子。”
“谈什么谈我要跟你和离,孩子房子银子都归我,你滚出去当你的官儿去。”
陈雀接得流利,却渐渐带了鼻音。
“别啊,”我慢悠悠地说,“您别赶我走,我个穷教书的。没了您这大家大业,我上哪儿刨食吃去?诶诶诶说话归说话你哭什么。”我强忍着疼,从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儿来递给陈雀,“来,擦擦。”
她推我一把,就自己闷头哭。
“怎么办?我给你跪下你会不会好一点。”
“会。”
“好嘞给跪。”我是真的想要跪的,却被她摁住肩膀。
“嗯,好,不跪就不跪。二宝您能别压着我伤口了吗?”
她眼眶红红地歪头看我,“伤口在哪儿?”
“浑身上下。”
“你该。”
“是啊,欠你的。”
她看看我,“我听他说,你宁可被打死,也不说一句软话。”
我虽然很好奇那个他是谁,可还是要先回答问题。
“是。我想明白了。打我那孙子说一百句话九十九句是错的,有一句是对的。他说你看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得走出来了,我吃够苦头了。但是你要找我,报仇也好撒气也好,你尽管来,因为你是陈雀,所以我把命赔给你都可以。因为我欠你的。”
陈雀愣了一会儿,吸吸鼻子,“还挺感人。你就是嘴好。”
“嗯,没这张嘴我能多活十年。”
“你就贫。”
话不能一直在天上飘着。
得拉回来。
“打我那人是谁啊?”
“你没见过,他是我爹部下的儿子。”
“跟你另起山头,然后跟你姓?”
“什么啊,他本来就姓陈。”
我点点头。
陈雀擦干了眼泪,恢复到正常状态,“我嫁给他了。”
“噢,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没有办法了。当年我爹兵败,他救了我。”陈雀拧我一把,柳眉一竖,“我太伤心了。你知道我多喜欢你?”
我体会了一下,这是个问句,我应该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明显是让我回答。
好,那我回答。
“多喜欢我?”
“我直到现在也还是放不下你。”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却又像是藏着千万的话语,“赵省你知道吗,前十年,我恨你恨得要死,我抓住的人但凡是眉梢眼角和你有一点相似我都会把他们千刀万剐。我听不得半个赵字,偶尔听到别人说你说过的话都会压不住自己心里的火儿。然而又过了十年,第二个十年,我发现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很想你。过去了二十年,咱俩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二十年,可是我觉得已经跟你到了白头了。”末了她叹气,“现在想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你。”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他心可是挺大的。怪不得见了我要往死了打。我估计要不是他累了,我现在也已经皮肉分离了。”
“你成家了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可多了。”
陈雀一向很勇敢,这次却停了停才问我,鼓起勇气的样子。
“有我吗?”
我实实不能骗她,“有过你。”
可我又实实不能骗自己。
上一句也许还很清晰,到了这句可就只剩个轻了。
像一声叹息,我自己都听不见的那种。
“还有你。”
☆、第十章
“有没有想过找我?”
这是个好问题。
我突然很想告诉她我这么多年是如何走过来的。讲我每天都要和内心深处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疲惫感抗争,讲我想过千千万万种死法儿却没有去死的气力,讲我的痛苦一点不照她少。
讲,我找过她。真的找过。
“算了不提了。”
陈雀摆摆手,“我见了你,还是很舒服的。至少知道你还活着。”
“你一直知道我活着吧?”
陈雀点头,一点儿也不迟疑,“是,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