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的油布幌子在微风中飘摇着。屯子里就有人赶往黎叔下榻的客栈来卖山货。豹子屯驻扎在莽莽西岭脚下,绵延五里的长沟,沟外是一条大河,叫牧马河,这里的人们常年以打猎为生,也种一些小麦包谷大豆作物,以供日常生活所需,有钱人家另养了马牛羊,闲下来就赶往河边或是山上去放牧。
黎叔下楼的时候客店里已经围着方桌坐满了彪形体壮的山里汉子,身旁腰际一捆一捆的或大或小的包裹,想必都是各色的珍禽异兽皮毛。见黎叔下楼,个个就都站起身来,向他拱手施礼,“黎掌柜,大伙都天天盼着您呢。”
每年的这个时候客店才会热闹起来,王老爹忙得不亦乐乎,招呼这个喝酒招呼那个吃肉,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既然来了就短不了他的账,这些山货一出手,个个钱袋子里的大洋银元免不了会痒痒地往外流,此时不算计更待何时?难不成眼睁睁干瞅着这些汉子把钱往窑子窝里送过去?
黎叔对这些山里人大都认得,都是些老相识了。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一个年轻汉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就停了下来。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却满脸的络腮胡子,圆圆的豹子眼里目光如炬,锐利无比,黎叔是被他眼里那道闪电击中的,心底隐隐就有一丝好感。
拿放大镜仔细验货,用他那只白白净净的手掌轻轻捋着这些色泽亮丽柔软舒适的qín_shòu皮毛,根据成色估价,然后再向这些大字不识的山里汉子详细解释他这些山货目前在市场上的售价是多少,有哪些缺陷,并且还好心地告诉他们在加工处理皮毛过程中的注意事项。这些山里人都很敬佩黎叔,黎叔不会坑他们,他们深信不疑。
头几年就有一位因为在狩猎时不小心在狐狸身上戳了个洞,导致好好的一张皮子售价跌了两成,他嫌黎叔给低了,就专程跑到城里去卖,结果人家出的价钱比黎叔的还要低,他后悔莫及,这才明白黎叔收购他们的山货其实都是遵本年的最高市价。黎叔知道山里人获得一张皮子不容易,做生意讲究个诚信,这才使他这些年的皮草生意越做越大。
黎叔最后才走到那位陌生的汉子身边,还特意往对方身上扫了一眼,只见他怀里抱着一把油光锃亮的猎枪,身上裹了一件棕灰色的熊皮大衣,金黄色的狐狸皮帽放在桌子上,脚上穿一双高筒雪靴,眼睛淡定地望着屋子的某个角落。
黎叔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弟,打哪里来?以前咋没见过你?”
这位陌生的汉子抬起头来,望着黎叔的脸,也不笑,只是镇静回道,“我才在屯子里落脚,今天是路过这里,没有货要卖。”
黎叔叫来店小二给两人一人满了一碗酒,“来,哥请你喝酒,回头帮我个忙。”黎叔说着就对身前的王老爹说,“王哥,这位兄弟在你这儿的花销今天记到我账上,回头一起算。”
年轻汉子刚要起身推辞,黎叔按住他,“莫慌,呆会儿帮我把这些货搬进我屋里,如何?”黎叔笑眯眯地望着他,他就不再说话。
待将今天收来的山货统统搬上楼,重新拿油纸包扎好,装箱锁好。那位年轻汉子就一言不发地下楼去了。黎叔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他也知道初次见面,话说得少是正常的,只是他连对方的姓什名谁都没问出来,可见此人不是一般的不善交际,完全是在防备自己了。
黎叔怏怏不乐地走到窗前,烤着一枝雪茄,正好就望见那年轻汉子骑着马从客店里出来,只见他两个指头含在嘴里望天上打了声忽哨,凌空就猛地扑下来一只硕大无朋的金雕,像离弦之箭,稳稳地落在他的肩头。然后他轻轻一扬鞭,抽在栗红色的马屁股上,马踏飞雪,疾驰而去。看得黎叔目瞪口呆。
☆、3
黎叔悻悻走下楼来,那些山里汉子还未走,他们都等着听黎叔从山外带来的新鲜事哩。再说,平日里只跟猎枪跟马混得亲热,与世隔绝一般,外面的世道如何还真的是无从知晓。
“听说张大帅不管我们了,去天津了,是真的吗?”有一脸上留道虎爪抓痕的中年汉子挤过来,抢先问道。
黎叔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烟,那浓浓的烟香在口里团团转了一圈,就从他鼻子里一缕一缕飘散出来,山里只有土财主才抽雪茄,大伙对一身皂青素袍的黎叔很是敬畏。黎叔只是点了点头,对于动乱的时局他一向不大关心,不是不想关心,实在是力不从心,军阀割据一方,奉系又和直系搞在了一起,眼瞅着北京段祺瑞政府又要倒台,国民革命军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往北而来,东三省驻扎的日伪军也是蠢蠢欲动,一场大战迫在眉睫,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还有国民党北伐来了,要是奉天没了,我们怎么办?”
“听说胡子还盘在深山里呢,这世道一乱,日他奶奶的会不会出来啊?当年可都是大帅派兵剿灭了他们。”
......
大伙是你一言我一语,跟群殴一个样,黎叔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也不表态。此次他来自知担了不小的风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他不想让这些淳朴的山里人对他失望,骂他胆小如鼠,言而无信。
山里人一向热心肠,对关系自己的热心,不关自己的也热心,正所谓大义当先,生死早置之脑后。只要一声号令,哪怕是用身体去扛,都要像个英雄那样死得有尊严。与猛兽搏斗惯了,有时候感觉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