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颤了一下,竟然无力地瘫软在凉亭的长椅上,用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掩住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但话里仍然带着无法自抑的颤抖:“二十五年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明白?”
谢荣璟并不因梁鸿表现出的罕见的脆弱而做出让步,他一字一顿,很坚决地说:“只要你说一句愿意。”
梁鸿的手仍然掩在脸上,他笑了两声,谢林岚竟从这笑容里,听出非一般的哀戚来。梁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何必装模作样呢,说什么愿意低头让步,好像你如何情痴一般。这些年来,你还不是处处用了手段逼我,直到如今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做出这圣人模样。好似倒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正人君子从未动过手一般。”
谢荣璟站起身来道:“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梁鸿骤然站起身,一脚踢翻了亭中的石桌,发出一声巨响。桌上的酒壶和一对酒盅掉在地上,摔碎了。梁鸿挺直了身子,凤眸泛红,毫不掩饰地直视着谢荣璟,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谢荣璟,你非要逼我去死吗。”
谢荣璟向梁鸿微微走了几步,放柔了声音道:“元圭,你先坐下来,好好听我解释。”
梁鸿竟然无法自抑地大笑了几声,道:“解释,如今你还和我说解释。谢荣璟,你好多的权谋计策啊。我输了,我承认我输给你了。我不是没你聪明,只是没你狠心。”他说完,竟然真的掉下泪来,看着谢荣璟,低低道:“谢荣璟,你好狠的心啊。”谢林岚从未见过那么复杂的眼神,有不甘,有痛苦,有愤恨,还有无法掩饰的爱意。
梁鸿说完,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闭了眼睛低声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呢?”那语气像是在质问谢荣璟,更像是一种哀求。
谢荣璟过去,坐到梁鸿身边,揽住了他,低声道:“元圭,我并没有加害于你。”
梁鸿任他揽着,不再挣扎,但也不看他,只低低地道:“我兢兢业业二十年,没有一个晚上曾安然入睡,只为不辱没梁家百年门楣。我喜欢昇儿,你却帮赵觉成了他俩的好事。也罢,你在这点上有私心,我可以不怪你。我转而支持谢荣偃,于是将薇娘嫁与谢荣偃,希望薇娘产下子嗣,以牵制他。你却联合着赵觉把昇儿推上了皇位。好,昇儿登基就登基,以昇儿对我的倚重,梁家仍然可以掌握大权。但是你们又合起来作弄我,养肥了赵家军,召回了谢荣偃。若只是这样,我也死心了,做一世相爷,不求权倾朝野,也可保梁家平安。但是昇儿偏偏又不想做这个皇帝,好在有了大皇子,大皇子年幼,毕竟好拿捏,我便寄希望于大皇子。可是你好狠的心啊,大皇子竟然是你的儿子。于是此路不通,我便又转回支持谢荣偃。谢荣偃又与赵觉达成协议,转过身来合伙对付我。我想,这样也罢,谢荣偃不还有个儿子么,那毕竟是薇娘的儿子,我扶他登上大位,也算对得起薇娘,对得起我梁家。但是你猜是什么?”梁鸿哽咽着大笑了两声。
谢林岚心中紧张,手不知不觉攥紧了。他是什么?他究竟是不是父王的儿子?
梁鸿哽咽了一阵,这才道:“你好狠啊,谢荣璟,我不惜废了用褪筋散豢养多年的死士。将他易容成与谢荣偃相似的模样,骗昇儿送他进王府。只希望他要么离间二人父子关系,将岚儿推向我这头,我好扶他登基。他父子情谊深厚,只怕离间不得,若离间不得,便用梦引子吊着,只要他向我这头。那物并不是毒,只是微微诱骗他,轻易可解,我也绝不忍心伤了他。可是我已如此殚精竭虑,却没想到。你早在十五年前便和赵觉合起来把孩子掉了包。当年薇娘生下的根本就不是男孩,是个女孩,是你那个所谓的妻侄女赵郎!”
谢林岚心中如雷巨震,一下瘫倒在地。怪不得,怪不得定王三番五次提起赵郎,原来是在暗示他。原来他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赵郎才是父亲所生。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如此文弱,赵郎却擅骑射作战。
谢林岚起初无法接受,但震惊过后,竟也升起一点释怀。
二叔之所以把他带来这里,原因只怕就在于此。
当年将他与赵郎调换,既然是二叔一手策划,自然也该由他了结。以二叔性格,如今将他带来这里,听到真相,只怕也是想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世,从而想明白自己与父王究竟该如何相处。
原来父亲对他,真的是伴侣之间的爱情,而非单纯父子之情。这一点,令谢林岚稍有宽慰。父亲早已知道他不是父亲儿子,仍然把他留在府中,加倍爱重,这心意,是明明白白的了。
可是他该如何自处呢?
之前的担忧终于成为现实,他难道真的要待在府内,安心索取父王的供养吗?
这一刻,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比他从前所想过的要多得多。
谢林岚突然想起顾樊最爱的那只金丝鹀来,那鸟儿从不以为自己是顾樊的宠物,反而竭力围着顾樊鸣唱,陪他作伴。那鸟儿通人性,甚至会提醒顾樊填衣减衣。
有一次,谢林岚问起顾樊,与其把鸟儿关在金丝笼子里,为何不放它回归蓝天呢?
顾樊却摇头,道:“若是没有感情的死物,自然要放便放。但如今它离不开我,我亦离不开它,若只因为施恩难报的问题,便了断了彼此缘分,实在是太蠢笨了。这世上的恩情感情,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