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道:“他是应当不想看到你,不过就算不是如此,他为神衹,会去救一个魔么。”
“不是不想,而是太想,他看到我,一定会杀了我。”阮尔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睛,眉头一蹙,又添几分悲戚,“而他终究是神,观世界万物,有悲悯之心,我的夫君,不是魔,是人。”
紫胤一怔,他看着阮尔,就这样呆了好一阵,似乎想了太多,无法回过神来,他凝着目光,忽的一声轻喃,竟是微微笑了:“我不过一剑仙,无论如何也不能左右神衹,你为魔界尊族,任你不惧天地,也留不住一个凡人。当年在魔界外对我所言惑心之语,可还觉得有趣?”
三百年前的阮尔,绝不相信太子长琴会爱上什么人,可如今,她魔界公主,为了留住一个凡人,殚精竭虑,助其两次夺舍渡魂,以致魂魄虚弱,如今沉睡不醒,不得不求于长琴。
“看不出,你还挺记仇的。”阮尔摇了摇头,亦是慨叹以前的自己,沉默了一阵,才又说:“如今我没什么筹码与他谈条件,更不能让他看到我,要做交易,只好来找你。”
紫胤略一想,道:“这么说,你是来送礼的。”
“有求于人,自然要备礼,趁他还未查到,好歹还能得点人情。”阮尔点头,已走到紫胤面前,“最后一块玉衡在,自闲山庄。”
紫胤轻喃了这四个字,灰白的眸中,微光朦胧,似有恍惚。
第八十一回
自闲山庄,唐末江南一江湖世家,曾颇负盛名,却一夜之间败落,至今大明朝初,已三百余年。
荒野偏僻处的宅子,尽埋在了野草杂树里,蒿草比人还高,进去就找不见人影,残墙破瓦,已成蛇鼠之穴,团团簇簇倒还开着野花。
赶了几天的路,方兰生看到这烂泥似的宅院时,大呼出一口气来:“为了这么个地方差点累死我,在这儿找东西,还不如把宅子重建了。”
“的确很麻烦,玉衡无法感知,掘地三尺,怕也难寻。”欧阳少恭笑了笑,看向紫胤,“不过我自然有所准备。”
紫胤凑近了些,就又把方兰生挤到了一边去,方兰生在旁边瞪他,他也不在意,只问欧阳少恭道:“你是否要救那魔族的夫君?”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欧阳少恭扶了扶背后的琴,一揽广袖,略略提起襦裙,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宅院里走。
一个五进的大宅子,白墙青瓦,亭台错落,雕梁画柱,赏圆藏春,还能看出曾经的气派,就是那颜色,和浆洗了几十回似得,褪得都看不见了,又盖了厚厚一层土,欧阳少恭是极不愿意碰,半掩着鼻子,却还走得快。
尚是清晨,太阳才堪堪晕出暖色,深宅里的雾浓得化不开,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清身边的人。
欧阳少恭已走得极深,一路未顾看其他,似乎已知道目的所在,紫胤也不问什么,只是跟在他身边,不肯远离寸步。
不知不觉,欧阳少恭停了下来,一步之遥,在冰冷的白雾里,直直看着紫胤。
“你……看着我做什么?”紫胤被看得别扭,偏过了目光。
“看你天生丽质啊。”欧阳少恭随口道,过去轻轻推开紫胤,走入他身后的屋子。
原来他不是在看紫胤,是看他身后的房间,那房里挂着一幅画,正对着门口,画已烂得看不清楚,只大约瞧出是个红衣女子,姿态优美。
欧阳少恭站在门前,仰头看着画中女子,莫名微笑起来,温柔如羽,搔人心痒。
“殿下……”紫胤瞧了那画一眼,本欲说什么,却又被他的笑容深深迷去。
他们皆陷在自己的心思里,紫胤不觉已离得极近,微微仰头,目光落在欧阳少恭的唇角,不知又想到什么,一下抿起了嘴。
金色的小狐狸突然从窗户跳进来,落在欧阳少恭肩上,再跃起时,已变作一个可爱的少女。
铃声清脆悦耳,襄铃浑身抖了一圈,刷啦啦一阵响,似想把冷意抖下去,拽住欧阳少恭的袖子,喏喏道:“少恭哥哥,我好冷啊,连骨头都冷,是不是病了……”
“你血脉的力量并不小,怎么会生病。”欧阳少恭又看了那画一眼,才转身探探她的额头,又拿起她的手腕切脉,看向紫胤道,“竟是阴气入体。”
紫胤道:“你天生火属极烈,人界的阴鬼气,反而难以发现。”
欧阳少恭垂眸,睫毛轻颤,又问:“你也发现不了?”
紫胤摇头,欧阳少恭的指尖凝起金色火焰,沁入襄铃的额头,为她驱散阴气。
欧阳少恭看了紫胤一眼,忽然放开襄铃,转身疾步向外走,直到出了门,才回头道:“你留在这里照看襄铃,哪儿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他走出去,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我去找小兰。”
“好。”紫胤随行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看他被湮没在白雾里。
白雾迷蒙,却还有风穿过,吹不散这沉闷的雾。
广袖被风拂动,紫胤压着鬓角的白发,在屋中环视一圈,最终落在那画中女子的双眸里。
百里屠苏和红玉还在一进院中,他们也在找方兰生。
这一片白茫茫的,远远能听见他们呼唤方兰生的名字,无音就站在草堆旁边,一身嫩黄像簇新开的迎春花。
她踮着脚尖,双手背在后面,一上一下,黑猫蜷在她的头顶,轻轻摆动尾巴。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无音不再玩耍,一把抓住黑猫塞进了兜里,盯着浓得快要凝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