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把手中的弹药箱交递到目标连队的军士长满是尘土和鲜血的手中以后,我如蒙大赦似的长吁了一口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焦急紧张的状态终于得以纾解。我们在炮火的掩护下沿原路返回,这让我不得不再次与那些不堪入目的死尸相遇。但这回我能腾出手紧紧捂住鼻子,不用忍受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我从不去刻意记我在掩体中见到的尸体的样貌,最多只模糊记得“这是个断了半截身子的人”,但有个露出一大截肠子的通信兵却始终令我无法忘怀。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面容稚嫩,肚子上开了个大口子,鲜血涓涓不断地从中流出。当我居高临下地对上他惨白的脸时,他突然用手举起一张折叠好的电报纸,并从咽喉中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求求你……把这个……给……冯·卡格内克上尉……”
当我听清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身体像被狙击手击中一样猛烈地颤抖起来。我蹲下身,从他手中接过电报纸,对他保证:“我会的。”
“谢谢……”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们会胜利的,对吧……”
我注定无法回答他。我能做的只是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后阖上他的双眼。
“我要回去。”我对我的战友们说。
“你疯了吗,舒曼?”卡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回去送死?”
“我要回去!”我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随后头也不回地调头重新走向最危险的地带。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的疯病又发作了。
我大概确实疯了,我不知道他所在的连队,因此我只能背着步.枪在整个偌大的掩体里横冲直撞以寻找他的身影。我走过的地方无一不是尸横遍地,血r_ou_横飞,瓦砾飞扬,臭不可闻,但我依旧向前走着,逮住遇到的每一个人询问冯·卡格内克上尉的方位,我是如此焦急,以至于不曾注意到我们的炮兵已经停止了攻击。
同时,我终于在靠近前方的一道战壕里发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装,上面布满了灰尘。我高举着手中的电报信朝他冲过去,却不留神被底下的一句死尸绊了一跤。所幸,我跌入的是一个温暖的,柔软的怀抱,而不是那些尸体冰冷僵硬的身体。
“瓦尔.特,你的电报!”我把那张染血的电报横在我们俩之间。
“谢谢!阿尔伯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他激动地展开信纸,将上面的内容浏览了一遍,神色却黯淡下来。他收好电报,对我说,“这里很危险。任务完成了,你快回去吧。”
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但我想再多看一看这张漂亮的脸,尽管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钢盔下露出的金发沾上了细小的碎石;曾经白皙的脸颊被一层薄薄的沙土覆盖,活像一道伪装;他的唇由于寒冷而干裂开来,只有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一如往常明亮。而此时这双眼睛正与我四目相对,上帝,我是多么想吻他,但我无法这么做。
“我得走了。上帝保佑你。”我整理了一下衣物,准备离开。在地面上走会比在这些迷宫般的掩体里绕道要方便许多,因此我决定爬出战壕加入步兵们的队伍。从现在看来,我是多么疏忽大意啊!我完全没注意到俄国人的机枪扫s,he过来的声音。
在地面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变得凉飕飕的。我伸出手摸了摸,回答我的是变得血淋淋的手掌心。
由心脏处蔓延开来的剧痛终于在延迟了几秒以后传遍全身,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简直要透不过气——我终于往后倒了下去。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实在太过虚弱,没有多余的力气抬起眼皮了……
那天中弹时的恐惧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后来发生的事,我已经在前言里说过了。多亏那几毫米的误差,我侥幸活了下来。而那些直接被打穿心房或大动脉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有趣的是,直到我被送到野战医院做完手术之后,我才从护士口中知道冯·卡格内克上尉的真实出身。
“你真幸运!及时得到了治疗和照顾。”护士替我处理完伤口,说道,“还是冯·卡格内克上尉亲自送你来的。”
“你也认识他吗?”我问。
“当然!他是弗里茨·冯·卡格内克将军的第二个儿子。”护士笑笑,“他的哥哥是乌里希·冯·卡格内克上校。”
我一向不擅长记别人的名字,除了几个要好的战友,我早已把其他共事过的人的昵称忘得干干净净,而关于冯·卡格内克上尉的信息,尽管我未曾见过他的这两位亲戚,但我却把他们的全名记得清清楚楚。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前线依旧在进行紧张的作战,所以没人会有余裕来看望我。每天都有无数的伤员被送到这儿来,不管伤情轻重,他们无一例外都浸在自身的血水里。所以,每当医院大门打开时,我就暗自祈祷其中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