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离每日在户部也只是翻阅往年各个部门的银两支取情况。其实仔细看来也都是些常规开支,比如工部的河工水利工程,吏部的官员养老、抚恤,兵部的粮草军饷,礼部的祭祀,等等。这些说正常也正常,说不正常嘛,也藏着些猫腻。比如工部的河工,全是按上等材料领的款子,结果仍是年年修年年溃。吏部呢,复活已故去的官员吃空饷,兵部就更不用说了,假报伤亡数——大家都猫在皇城,战场上杀敌多少、伤亡多少,谁知道啊。
但朝中人脉极其复杂,大多时候都是拉帮结派,一件看似很简单的事,在背后却牵连着一群人。殷逐离知道轻重。
沈庭蛟在朝堂上当众给殷逐离下达了任务:“你既任我大荥财政要员,便该做出些政绩。朕给爱卿半年时间,常规事务照办,但须较以往节省白银两百万两。”
那时候整个大荥岁入不过一千六百多万两白银,半年开支约四百到六百多万两白银。他要求半年节省两百万,倒也是考虑到殷逐离身家雄厚,她贴得起。殷逐离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执掌殷家近十年,沈庭蛟的钱花在哪些地方,她比他清楚。
朝中诸臣多有不服者,女子为将者有之,但女子为相者……吏部尚书袁东城便进言:“王上,臣以为凭殷相的手段,两百万实在是太儿科了。”
朝臣有心看殷逐离笑话,多有附和,殷逐离笑眯眯地观望,沈庭蛟虽有不耐,仍是沉声问:“不知道袁尚书认为多少合适呢?”
袁东城未答,那秦师已然开口:“臣以为,三百万方能显殷相神威。”
沈庭蛟看向殷逐离,殷逐离无所谓:“不瞒陛下,其实两三百万确实不值一提。”她两只眼睛转了一圈,将朝堂上诸人都打量了一遍,“我记得殷家有本账薄,改天倒是可以……”
她话未落,朝堂上已经是哄乱一遍,诸人将袁东城一顿痛斥,袁东城很严肃:“陛下,近些年大荥百业待兴,处处都须用钱,户部也是处境艰难。臣觉得一应开销不能单从户部节省,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方好。”
殷逐离弹弹指甲,语声软糯:“袁尚书不要勉强啊。”
袁东城一脸浩然正气:“臣一点都不勉强,请王上从长计议。”
沈庭蛟坐在龙座上,十分无奈——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群人到底贪了殷家多少银子……
殷逐离是个闲不住的家伙,户部的事务熟悉之后她便经常在外闲逛。户部尚书赵毓知道她后台硬,也不敢管她缺不缺勤,她便更乐得自在了。此事正值工部申请拨款六十八万两修葺皇家祖庙,她没事就过去转转,几次下来便被工地的头儿发觉。他是个警觉的人,见殷逐离经常同出入的工匠搭讪,也就留了几分心思。
殷逐离在工地周围转了半个月,每日里吃茶喝酒,瞧得人浑身不自在。这一日,她更是带着尚书赵毓、侍郎陈光天、巡官刘祈民、张继祖一并过来喝茶,见工人收工,便同一个砖瓦匠搭话。正闲聊间,外面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将三人围在中央。不由分说,乒乒乓乓轰隆哗啦就是一通乱打。
殷逐离是没事,她的尚书、侍朗和巡官就有点惨。赵毓哪晓得竟有这种暴徒,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他立时就捂着流血的头大喝:“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哟!还朝廷命官!”暴徒中终于走出一人来,此人身形矮胖,满面油光,摇着描金折扇,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管你爷的闲事?”
他有恃无恐,赵毓和两个巡官皆一头雾水地看向殷逐离:“我们管了什么闲事?”
殷逐离摊手摇头:“我们不是来喝茶的吗?”
“少他娘的给爷装糊涂!”来人估计瞅着赵毓穿得最气派,像是主事的,立时就狠踹了他一脚,赵毓哇哇乱叫,那家伙冷笑,“你们在这里晃了几天了吧?都查到了些什么?”
赵毓还没开口,殷逐离迅速道:“我们什么也没查到啊大人,我们只知道修葺祖庙的砖只有外面是青砖,里面都是些砖橛子,金丝楠木的陈设其实就是用的金丝柚木,瓷瓦虽然是报的鸡血红瓦,但用的其实是黑无光,我们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大人!”
她一通话说完,赵毓和一个侍郎两个巡官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地和她出来喝什么茶啊——殷相,你真的不是想让我们被人灭口么?
果然那矮胖的家伙朝着赵毓又是飞起一脚:“看来你们是留不得了。”他蹲下-身-去,冲哀嚎中的赵毓杀气腾腾地道,“敢到这里来捣乱,知道这活是谁接的吗?老子说出来吓死你!”
几个人又气又怒,他们都是户部大员,走到哪里人不给几分面子,哪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倒是殷逐离颇感兴趣:“那你先说出来吓吓我们吧!”
那家伙立马又平白涨了几分威风:“哼,来人,先将这几个人抓回去。”
当一行五人被抓回去的时候,赵毓和侍郎陈光天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那座府坻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郡王府。是郡王沈定阳的府坻。沈定阳是圣祖皇帝沈晚宴的堂兄,算起来还是沈庭蛟的堂叔。
胖子将他们从后门带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