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一靠。他的手,早已不是儿时稚嫩的小手了,如今的手臂,结实粗壮,筋肉虬结,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干燥而温暖。靠在这样一只手上,樱草的心里,比儿时更加踏实一百倍,不禁嘴角微微翘起,安定地闭上了眼睛。
大雨停了,雨水滴滴哒哒地自屋檐流下来。除此之外,天地一片空寂,只剩下一点半明半暗的炉火,闪着暖黄的光。
☆、第十一章铜网阵
“靳老板!靳老板!……靳,靳老板……”
天青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黛螺。
“程小姐。”
他礼貌地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出声。
这样卑微地追着堵他,才终于唤得他停下来见一面,黛螺心里,原本是一腔忿忿的委屈,可是此刻,看着他淡漠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满心里翻绞的全是绝望。
他知道了,她在背后做的一切,他肯定是知道了。
樱草是怎么给他讲的,是樱草怀疑了她,还是他怀疑了她?她还有解释的机会吗,应该可以说服他吧,告诉他,她是无辜的,她不是有意将樱草送进焦德利房里,她不知道焦德利的用心,她是真的遇上了许伯父,她,她不顾一切地来找他去救樱草……
但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一改往日的温厚纯朴,变得这样地冷硬,陌生,在他与她中间,狠狠划出老深的鸿沟,老远的距离……
所有的人,都抛弃了她。
老深的鸿沟,老远的距离。
六国饭店一别,至今已近一个星期,她没有再见过樱草。樱草当然还每日去上学,但是校园里,永远不会再有黛螺的身影。
没法子捱到毕业了。
自那夜狂风暴雨中回家,黛螺病了一场,家人延请大夫诊治,竟然诊出四个月的身孕。她自己也不知道,不懂得,连月的胃酸、呕吐,只道是身体欠佳,怀着对失身的心虚,从未对爹娘提起过,哪里想到是珠胎暗结?……爹娘严诘之下,只能坦白了情由。娘带着她,去找焦德利对质,还抱了一些指望,希望他认下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在焦府门外等到他,他的头上还裹着绷带,满脸的杀气,教人望而生寒。漆黑眉毛下,一双深陷的眼睛,冰冷地盯着黛螺:
“这位小姐,你敢说我认识你吗?”
黛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门房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被娘搀扶着走到街边,哭倒在路灯下。之前最坏的预想,正在逐渐变成现实,她才十七岁啊,以后的茫茫人生,要怎么过?也不过就是走错了一小步而已,老天爷对人的惩罚,就这么严酷吗?
爹爹不敢得罪公安局长的公子,倒是把她痛责了一顿,遭遇奇耻大辱似地,暴跳着要她打掉孽种;还是娘疼她,担心月份大了危及女儿性命,一力安排她远离北平,去乡下生产。生下来之后怎么办,养大,还是送人,以后还能不能回来,在那偏僻的乡下草草找个人家嫁掉,还是孤独终身?很难说了,她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任何美梦。
临走之前,抱着一点点希望,要来广盛楼,最后见一次靳天青。毕竟,他是她深深爱过的人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爱他而起,她付出了这么多,他的心中,完全都没有感动过吗?
“那天还是我来给您报的讯呢,不然樱草她……”
黛螺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笑也笑不成,哭也哭不出,说出这几个字,脸都扭曲了。
天青直视着她,缓缓说:“程小姐,我是笨一点,但不傻。”
真的撑不下去了。黛螺身子一歪,靠在广盛楼院门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天青的语气缓和下来:“程小姐,您是樱草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那样的一个女孩子……”他的神情中,还是禁不住写满痛楚:“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因为……”黛螺的声音,像一声无力的叹息,从她的指缝里传出来:
“因为我爱您啊。”
天青扬起了眉毛,惊异地看着黛螺。
“靳老板,我爱您很久了。因为爱得太深,所以……可能做了点傻事……”黛螺放下手,哀怨地望向天青:“您一直没有收到我这份感情吗,您对得住我这片心吗?”
天青略有些哭笑不得,轻轻说了句:“谢谢程小姐,您错爱了。”拔腿就要离开。
黛螺的心里,狂乱,急躁,悔恨,懊恼,绞成一团,她控制不住自己嘴巴,两手都握成了拳,脑海中盘旋已久的话,一句句涌了出来:
“我知道您喜欢樱草,但是,她有什么好处,值得您那样喜欢呢?我哪里不如她吗?我的家里也很体面呀,我的样貌也还可以的呀,她能为你做的事,我也都能做呀!你怎么就不能放下她,看一眼我呢?我这么久以来一直对你的好,你不知道吗?”
因爱成痴,对于伶人而言,实是见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些戏迷,因为爱人或是爱戏,深陷其中,不辨戏内戏外,自己给自己编一出大戏来唱,恍然自己和那台上的角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这种情态,可笑,可叹,可恨又可怜。天青到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位程小姐,已然痴入骨髓,全然无法以常理沟通。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别说了程小姐,再会。”
黛螺追不上他的步伐了。她绝望地站下来,大声喊道:
“靳天青!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也不过就是个臭唱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