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军靠进沙发,乜着他:“自由?自由的地儿你敢呆吗。金如霖快服刑了,没人罩着,我不想以后自己烧炭死,钟卫红被强j,i,an,你被人砍死在路边——”他顿了一顿,接道,“回北京吧,咱们什么没见识过,也算值了。回去吧。”
乔卫东剧烈喘气,两肺生疼:“你丫怂了?”
王丽军眼神飘忽,若有所思:“是。我怂了。不犯法吧?”
乔卫东的表情叫作难以置信。沉默半晌,他又说:“……那你的前程呢?你去好莱坞一定可以——”
王丽军摆摆手,侧头向另一边:“别高估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
乔卫东彻底沉默了。他伫立原地,只管盯着王丽军看。他看王丽军梳好的黑头发、看他成熟美丽的男儿身材、看他不争气的无力眼神。
他看了很久,等到看完了,他就转身离开,皮风衣随之翻卷,发出扑扑声。
他走到门边,终于放了狠话:“你要回去,你就自己回去吧。瞧不起你这样。”
王丽军伸手胡乱揉揉脸,这几年他好像不易哭了,只是在心里压着,实在不适。于是他起身披上衫,想去山道上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乐善美道。王丽军想了想,干脆去看看钟卫红那边情况如何,顺便告诉她自己今后打算。
于是他进了金宅,是菲佣flora接待他。她神神秘秘道,王生你唔好打搅太太喇,佢心情好差,呢排成日喊。(她心情好差,最近天天哭。)
王丽军进了走廊,远远就听见钟卫红的哭叫声,夹杂着砸东西的砰砰声。
他加快步伐走进主屋,一眼看见钟卫红坐在地上,她冲金兰又骂又叫,还把识字玩具到处乱扔。
“呢个係b!呢个係c!长相差咁多!你为乜分唔清?!”
金兰亦坐在地上。他已七岁了,但只会愣愣地睁着大眼睛,做不出什么聪明反应。他的唯一动作是攥住一个数字玩具,往地上顿一下。又一下。
钟卫红突然尖叫一声,抓住玩具掷向窗外,接着又站起身来,泄愤地拼命踩踢遍地物体。
王丽军上前蹲下,扳住她肩,好声好气道:“好喇,好喇。”
钟卫红作歇斯底里状:“我真係搞唔明,为乜咁ple嘅嘢,佢搞唔明?”
王丽军说:“古话讲贵人语迟,我估学习都係咁,笨鸟先飞嘛,多练习唔就得?唔好嬲喇。”(唔好嬲喇:别生气啦。)
王丽军瞎劝八劝,钟卫红终于缓和了些。她站起身来抚平裙子,又拭去眼泪:“最近真是崩溃了。到处找政府里的英国人帮忙,没一个人肯帮,找和义安的朋友出面,个个都推卸责任,当初上了酒桌都胡吹,什么狗屁朋友,没一个真心的。”
王丽军牵着她坐上沙发。他沉沉气,对她说:“我想跟你说个事。”
钟卫红挥挥手,示意他说。
王丽军说:“我打算离开香港了。”
钟卫红问:“终于决定了?去东南亚还是好莱坞?定了我就帮你解约。”
王丽军难为情似的:“——去北京。”
钟卫红侧目而视。静了半晌,她说:“算啦,人各有志,我也不说什么。反正你记着,以后不管咱们俩谁混得好,记得提携另一个。”
王丽军应道:“哎。”
他们又聊了一阵,无非是托付家业,互助前程之类的话。及至夜深了,王丽军该得离去。他走到玄关处,又回头对钟卫红喊道。
“小红儿!”
“又有什么屁话!”钟卫红烦不胜烦。
“我是真把你当朋友的!”王丽军非得来个离别赠言。
钟卫红嗤一声,又说:“滚!”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流下来。
[1]总督特派廉署:即icac廉政公署。
[2]开冷气、照强灯:均为香港刑讯逼供手法。
[3]坚离地:香港俚语,指某人某事不接地气,非常离谱。
第三十九章 锦衣夜行
王丽军下了飞机,踏足地面的那一刻,他轻声说,天吶,北京。
眼下距离除夕还有一日,北京大雪飘扑人面。他抬头望望,竖起衣领,心想,hk从来不下雪。
由机场上大路,一路驱驰,王丽军看见宫墙深红,树木枯瘦,厚地高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地上不平,车一震一震,他的心也一颤一颤,平定不下。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仅仅是开辟前路,是不会让他这么不安的。他这次回北京,一是为了铺路,二是为了回家。
他一直盯着窗外看,楼宇一串又一串划过,也算有点气象。北京是大不一样了,王丽军承认,但非要加一句,比香港还是差些。偶尔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就趁机观察四周——左手边是他当年念的小学,小学旁边有个vcd出租店,两扇玻璃推拉店门上贴着两大张海报,上边的人花里胡哨搔首弄姿。他定睛一看,一张是王骊君,另一张还是王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