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川的母亲,孙耀珈,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科研人员,自然而然被家庭寄予厚望。哪知道她在大四那年去了特殊学校实习,遇见了陆嘉川的父亲,并且一头扎进了这段不被父母认可的爱情里。
很多人问她爱上那个瞎子什么。
她想了想,总是微微笑着说:“大概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可站在讲台上却像是眼里有光的样子,还把那种光一路引进了学生的眼里。”
当你身处全然的黑暗里,心里却有不灭的光,这不是最耀眼的品质是什么?
孙耀珈母亲倒还好,除了劝导,没有过激行为。倒是孙耀珈的父亲全程阻拦两人在一起,甚至不惜立下什么“你要是嫁给他,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这种可笑的言论。
可所有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孤勇的,哪怕全世界都不认可都不看好,也觉得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那么自己就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后来他们结婚了,还有了陆嘉川。父母与子女的裂痕总是能以割舍不掉的亲情弥补回来,所以孙耀珈和丈夫都被重新接纳,只除了父亲,哪怕准许女儿女婿回家,却一如既往冷眼对待他们。
可那也不要紧,对于孙耀珈来说,只要丈夫孩子健健康康,父亲母亲也愿意接纳他们,她就心满意足。
至于父亲的态度,他素来严厉刻板,孙耀珈告诉丈夫,也告诉自己,一家人圆圆满满在一起就好。
然而陆嘉川十岁那年,全家人又一次回老宅过年,陆父却发生了意外。
起因仍是在饭桌上,几个姨妈嫁得都不错,姨夫们再不济也是小康之家,唯有孙耀珈的丈夫是个盲人。陆嘉川的外公看他就连吃饭也要女儿伺候,桌前一片狼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天知道这个最有灵气的四女儿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瞎子!他最疼爱也最看重的就是她,一心盼着她能用功念书,继承自己的衣钵,她倒好,因为爱上一个瞎子,竟然放弃了继续念书的机会,非要一起去什么特殊学校教书!
过去那些年里,他曾手把手教会女儿如何使用天文望远镜,如何计算伽利略的定理。他年事已高,这辈子成就有限,可女儿那么有悟性,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国内的天文学原本就远远落后于国际水平,老头子是从爱国那一代走出来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国,满心满眼都是他最爱的科学事业。
可是这一切可能性,都被一个瞎子毁了。
这是老头子心里永远的痛。
眼下,看着那个瞎子做事不利索,身体不健全,还牵连了女儿又当妻子又当保姆,他又一次刻薄地开口说:“连饭都吃不利落,为什么不干脆请个保姆在家照顾?”
饭桌上有些尴尬。
他却又一次把陈年旧事拿出来数落孙耀珈,从她放弃出国深造继续学习天文学,到她自甘堕落去什么特殊学校教书,从几个姐妹都成家立业幸福美满,到她一个人照顾丈夫抚养儿子,到头来一事无成。
陆嘉川的父亲拉开妻子的手,站起身来轻声说:“我出去走走。”
孙耀珈要与他同去,却被他制止了:“你就在家陪陪爸妈说话,我就在楼下走走,买包烟就回来。”
他也做了那么多年盲人了,随身带着拐杖下楼走走是不成问题的。
正好孙耀珈也想与父亲好好谈谈,想让他不要再当着丈夫的面说这些尖酸刻薄的话了,便由着丈夫出门去了。
却没想到,陆嘉川的父亲这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离家不远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就在附近转了转。过年期间,大学里已然没有任何学生,只剩下家属区还有昏黄灯火。他走进了一条小巷,在那里遇见了抢劫犯,却因为死死护住怀里的钱夹,被歹徒一刀捅进了腹部。
他至死都护着那只钱夹,惊呼声引来了小卖部的人,歹徒撒腿就跑,顾不得抢劫。
后来,在那片血泊之中,孙耀珈赶来见到了丈夫最后一面,与她一同跑来的,还有年仅十岁的陆嘉川。
那片令人触目心惊的血泊里,男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将护在怀里的钱夹递给妻子,终归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那只手与钱夹一同重重地落在地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拿命去换那点钱,直到后来我看见我妈锁在柜子里的那只染了血迹的钱夹。那里面有一只红包,是他包给我外公的,那一年的教师奖金全部都在那里面了。”
“他一直知道我外公看不起他,连带着我妈也被连累,在家里抬不起头来。所以他包了一只很大的红包,希望那点心意能被外公知道,算是从别的方面弥补自己的残缺,今后在家里他也能对我妈和颜悦色一些。”
“为了那只红包,他到死也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