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热浪滚滚,树上鸣蝉也噤了声。
京郊长安北驿主楼二层的长廊上,两个锦衣金甲的军士避着刺眼的阳光,各靠在正中廊柱的一侧,一个手搭凉棚眯眼眺望着北边官道,另一个则不住地打望着京城来向。
鬓边汗珠子滴答直落,薛益伸手想掏出汗巾来擦擦,手在腰间一停,便甩甩头作罢了。
这趟莫名其妙的差事,指不定还要等多久,这汗擦了也是白擦!三伏天里,他与冯超穿得这般齐整,远看着是威风凛凛,其实有苦难言。
“薛大哥,咱家大人怎么还没到?”背对着他的冯超苦着一张脸道。
他们昨夜就到驿站了,又等了一个上午,还是不见大人前来会合。
“大人他呀——,兴许在哪个花坊喝小酒呢!”
比冯超多在宫中当了两年差,薛益早把自家大人看的透透的,那位要是有一趟差事能按时到场,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与冯超所属的东宫右内率府,虽然在十率府中颇不起眼,顶头上司右内副率苏大人却是东宫响当当一号人物。只不过……这响当当可不算光彩,滥竽充数、浑水摸鱼、尸位素餐……这些个词汇,都是自家大人专属的。
多亏祖上庇荫,金吾卫世家出身的苏小舟自小便被擢选入宫,十多年来,无功无过,从太子伴读一路混到十率府之一“右内率府”的副率,还代行着空缺的右内率长官职务。
苏大人平日里迷迷糊糊,连自己率府职责都搞不大清楚,被上官问起府中事务来,常常一问三不知。他对其他各率府热衷的兵法、操练也不上心,每月能率兵出两三次操便不错了,休沐倒是次次都很准时,时不时还要告假回家探亲或是去坊市花天酒地。
原本,跟着一位混日子的上司,就算没什么前途,至少人能平安闲适。可偏偏,自家大人才能普通、人畜无害,却没能经营好人际关系,于是时常受到上官们的“关照”,平日里得的差事一点不比其他率府少,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杂差,天天的出力不讨好,背锅受责也是家常便饭。
三年新兵,三年内府兵,眼见着同期入伍的兄弟纷纷在别处混得风生水起,不少甚至北调建功立业去了,薛益又心急又无奈,空有一腔热血,却只能在无能的上官手下虚度光阴。
这不,近日大人又接了件杂活——到驿站接一位自安北都护返京的李将军。
既然是自边疆返京,若是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自然有吏部派专人来接;那位李将军顶着国姓,若是宗室成员或者世家大族中人,便可传信回京,能算个大概的抵达时间,却远没那么精准。大热天里出来办差,左等右等最熬人了,这活一听便没人想接!
三日前,苏大人来府院点兵,他和冯超执勤来晚……不幸入选。
不幸中的万幸,按最近一封信函算来,李将军应该就在这两日抵达。
万幸中的大不幸,苏大人可能是在宫中待闲了,竟然决定亲自率领他们前来接人。可是,同样出城办差,旁人都是骑马,他却偏偏要坐车,还冠冕堂皇的说或许要外宿,个人随身起居物品每一件都必不可少。
坐车便坐车,他还有个怪癖——不能与人同乘!于是便让他们先一步出城,约定今日一早赶来驿站会合。
此时俨然正午已过,他却迟迟没有露面,实在……跟他们料想的一般无二。
“诶——,我与大哥怎么这般倒霉?大人他……也太没谱了。”冯超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尊卑有别,不该背后抱怨长官和他的任何决定,但薛大哥忠厚仁义,在他面前流露心声也不甚要紧。
“话也不能这么说……”
自己锐气渐失便罢,冯超还是个新丁,薛益不想见他丧气,赶忙找补着说:“咱家大人虽然文治、武功……都欠佳,但他在东宫十多年了,深得太子殿下的……信任。你把大人安排的差事都办好了,兴许哪天他一高兴,在殿下面前替美言几句……大好前程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苏小舟除了才能不足之外,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争不抢,从小跟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他可是东宫元老中的元老,到现在却还是副率一职,可见其不思进取。
他对个人得失全无所谓,皆因生于功勋世家,荣誉甲门,父亲是荆州长史,兄长是羽林中郎将,一个打断腿都不用愁的纨绔子弟,哪会在意底下人的前程。
“哎——,大哥,那人是不是?”
冯超一声惊呼,仿佛一场苦役即将结束。
薛益回头一看,他手指的方向,遥遥可见的官道上,一匹毛色淡金的高头大马,载着一个皮肤黝黑身着边将盔甲的年轻人,正向驿站方向昂首阔步而来。
这个时节、这个时辰,宽阔的官道上鲜有行人,那人的坐骑和穿戴实在太醒目了。汗血宝马,银光甲,玄铁刀……全都是边军制式。
来人可不就是他们在等的李将军嘛!
太好了……太好了!
两人尽量克制着心底的喜悦,保持着内府军的威严姿态,一路小跑奔下楼,快而不慌的迎到了驿站大门口。
“李将军——”
“李将军!一路风尘,辛苦啦!”
长安人的热情与开放,在他们灿烂的笑容中展露无余。
“嗯?”
年轻人用力挺了挺胸膛,目光斜扫过他们身上。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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