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诡异了。但碍于脸面,他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强装镇定地继续往张岚身边走,把话说完了:“——叫陈时的徒弟么。”
只是声音越来越弱。
刚说完,他就听见有人轻幽幽地跟话道:“他应该不姓陈,姓闻……”
大东当场绊了个跟头,生拽住快他一步的同伴才稳了一下。
他攥着对方一动不动地消化了两秒,终于明白了“姓闻”的意思。
“不可能。”
他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
可回完他便意识到,跟话的不是什么莽撞之辈,是吴家的家主,一位个『性』沉稳,从不胡『乱』开口的人。
老太太声音很轻,但周围实在安静,所以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那句话犹如滚油入水,“嗡”地引起了巨震。
连带着之前各家家主竭力闷压的那些惊骇,一起引爆开来。
大东心跳得又重又快。
他目光已经直了,脑内却依然慢半拍地转悠着反驳的话。他想说我跟他们进过笼,真要是那位姓闻的老祖宗,必然跟其他人泾渭分明格格不入,毕竟眼界见识都隔了太多,和谁都很难融到一起去。但他跟沈家另一个徒弟还有谢问都融得挺好,一看就是一块儿的。他要是那位傀术老祖……那谢问呢?!
议论声倏然静止,一部分的目光再度集中到了吴茵身上。
大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小心把那句话问了出来。而吴茵嘴唇开阖着,只说了一个“他是……”声音就兀地没了,像是喉咙太过干涩梗了一下。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唇间微颤的动作,辨认出了那三个字。
那是……
尘不到。
祖师爷,尘不到。
于是万般反应统统归于虚无,那是真正的死寂,寂静到连风都忘了动。
小辈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是这种惶然无声的场面了,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叫人吗?
叫什么呢。
千百年了,各家代代相传之下,从没有人真正说出过“祖师爷”这个称谓。那是一个避讳,避着避着,就再也叫不出口了。
而他们毕竟又是明白礼数的,“尘不到”这个名字,没有人会当着面叫。
不敢,也不可能。
他们更不可能省去这个步骤直接开口,因为跟这位祖师爷相关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碾着雷区——
你为什会出现在这里呢?不是该被封印着永世不入轮回么?
是有人救了你么?封印大阵是不是已经松动失效了?
你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活着?
这次出现又想要做什么?
……
不论资历深浅、不论老少,在场的这些人没有谁真正接触过“尘不到”,他们对祖师爷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祖辈的代代相传,来自于那些书册和传说。
那些反复描述的场景和形象总让人将他和恶鬼邪神联系起来,想象不出具体模样,只觉得令人畏惧又令人厌恶。
可眼前这个人与他们想象的相去甚远,差别简直是天上地下。
对着这样一个人,他们实在问不出脑中盘旋的那些话语。至少刚刚在阵眼内亲眼目睹了所有变故的人问不出。
长辈家主们不开口,小辈就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于是两边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
之所以说微妙,是因为一边乌乌泱泱人员众多,另一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而人数多的这边居然还占了下风。
这对闻时而言也是意料之外的。
从收拢傀线起,他的注意力就落在对面那些人身上。他脸上刻着“我脾气很差”这几个字,手里的线也没敛威压,之前那些梵音把他的火气拱到了最顶点。
只要对面有任何一个人蹦出句不中听的话,他就请这帮煞笔后人有多远滚多远。
结果这群人只是神『色』各异地瞪着这边,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谢问刚一抬脚,他们便“呼”地朝后避让两步,像乍然受惊的蜂群。两拨人更加泾渭分明,中间那条楚河汉界因为刚刚那两步被人为拉宽了几尺。
这一幕跟千年之前的某个场景重合起来,谢问都怔了一下,垂眸扫量了自己一番。
他身上并没有滔天四溢的黑雾,脚下也不是百草尽枯。
这群人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谢问哑然失笑,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张岚,却发现张岚边上还有个一脚踩在楚河汉界里,想避让又没有避让的人。
他个子不算很高,腿也不长,就显得姿势有些滑稽。
闻时冷着脸跟过来,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身后周煦已经开口道:“大东?”
大东看着这群人走近,气都快没了。听到周煦熟悉的粗哑嗓音,如获救命稻草,这才憋出一句变了调的:“昂……”
谢问目光扫过他的腿脚:“你怎么不跑?”
他语气是玩笑的,却让闻时抿着的唇线变得更加苍白板直。
大东朝救命稻草周煦又瞄了几眼,想说我是打算跑来着,但临到关头,就是没提起脚。因为他看着那条陡然扩大的分界线,看到所有人惯『性』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应,忽然觉得有点寒心。
他神经堪比炮筒,粗糙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这泾渭分明的一幕实在有点扎眼。他想,作为跟着闻时、谢问一起入过笼的人,他如果跟着避让,那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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