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到纱罗国的那天似乎别无二致,却又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举起酒坛对月,想到那天也是这样好的月色,想到十六的月比十五圆。
但是,昨日终究已经逝去。
就像终究,梦也该醒了一样。
“黑大人。”
“啊。”
标准忍者式的回答。
若一定要说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比平时还要久而压抑的沉默。相处了大半年之后还这会这样,这似乎很可笑——明明连语言不通的时期都适应过来了,现在却竟然连沉默也适应不了。
所以我再次叫他。
“黑大人。”
“……干嘛?”
“不觉得今天很值得纪念吗?”
“什么?”
“明天……就要走了呢。”
我望着藏蓝色的夜空。
明天,这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结束意味着再也没有无止境的战争,没有异国他乡的风俗和语言,但……也意味着这数月的记忆就这样画下了句点。
快乐总是短暂的,美梦总是很快醒来。记忆却不分真假地存在于脑海中,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明月皎夜光,如同水洒庭院,照得这此情此景越发虚幻。
……
若非胸口这薄薄的纸袋,连我都要以为那一切不过只是个梦。
坐了一夜。
从夜深露重坐到晨霞漫天,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几乎要比刚到纱罗国时还要沉默。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困倦,头脑却一直飘忽,手里的画也画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想着大概就是这两天了,黑大人来来去去整理财物细软,推拉隔门的声音把梦境拉回现实。
是真的要走了。
手下是一幅未完成的老鹰——答应了要送孩子们的,其实我自己也有一幅。刚开春的时候我情绪着实低落过一阵,后来觉得该给自己找事做,便闲着没事画起画来……后来有一天,黑大人拿了张油纸回来,说要做风筝;于是,我画了一只鹰。
鹰击长空。
寓意不可谓不好。
竹架是我看着黑钢亲手钉成的——他的手意料之外的很巧,配上我自己画上的图,我自然是喜欢的,于是这一个月来,但凡是天气好的日子,我便会拖着黑钢出去放风筝,愁得他一下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但我的心情着实因此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消沉。
可最近好几天都没去了。
苍鹰静卧在房间角落里,而外面阳光正好,风和日丽。
我心中一动。
“喂,你——”
没有理会他的讶异,我拿起风筝跑到屋外,连鞋都懒得去穿。架好支架,捏紧鱼线,逆着风奔跑,就像一只真正的鹰张开双翅,腾飞盘旋天地之间,任天有多广,生命就有多少种可能。
跃崖而学飞,自此一生浪迹天涯。
——多自由啊。
可以选择飞去哪里,就算有一天老病坠崖,摔得粉身碎骨;或是选一处寒峰静待死亡,总比被人牵线好。
人们占卜、计算,费尽心机只为知道的那根命运线,因为人们不知道“命运”二字有多沉重。因为从一开始就被决定了的生命,无论你再不甘、再寻求,到头来,终究不过是徒劳而已。
于是,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下活着。
为了活着,而活着;
为了赎罪,而活着……
要走了,生活再次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沿着既定的道路行走,永远无法摆脱,而我的道路也不知还有多长。
如果可以,请快点结束吧。
……
苍鹰飞得看不清,远远只剩下一个小点,却因为心口系着的这条线,无论飞得再高,也终究要回来。
我定定望着它,握住结实的鱼线,猛一发力。
断线的风筝瞬间失去踪影。
那抹深黑转身走回房间。
我一个人赤脚站在院子里笑,手心一片温热的鲜红,像从胸口流出来的鲜红的毒血。
“对不起。”
没有回音。
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