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过着极度拮据的日子,她也十分宠爱齐洛,宁愿自己永远穿着一身缀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也要偷偷留下一些零碎的钱给爱玩的弟弟买糖果和新的衣料。
姐姐就这样代替几乎成了废人的妈妈扮演母亲的角色,与弟弟相依为命。他们唯一的娱乐便是等全城的人睡着后爬上这里连成一片的低矮房顶,在破旧的木版和瓦片间散步,头顶着连星星也看不到的低矮云层。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齐洛指着远方迷离的灯火,问她,“外层区有什么,为什么妈妈总往那边跑?”
齐梓望着远处,眼睛里倒影忽明忽暗的火光,像讲童话故事一样回答了他,“那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饥饿、痛苦和仇恨,那是个天堂,只有纯洁和荣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她没有说谎,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外层区简直是一个梦,一个极乐世界的象征,一个在苦难中支持他们生存希望的愿景,让他们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存在于不远。
“那……等我长大了,就带你住到那里去好不好?”齐洛仰起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小脸,不假思索地说。
姐姐呆了很久,苦涩地笑了出来,用暖和的手心捧着他的脸,哄着他说,“好啊,那你就得乖乖听话,快点长大,和我一起干活哦。”
而真的长大之后,齐洛才明白,要进入达鲁非的外层区,生生地比登天还难。那是这个国家少数人拥有的特权,住着统治者,军人和非富即贵的阶层,他们在阿尔戈斯塔上的影象高得用肉眼看不到。夹层区里没有背景的贫民,想用金钱购买进入外层圈的资格,即便不吃不喝干一百年活儿都没有可能。
齐洛曾经偷偷跑到遥远的边界上,远远地看着外层区把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光芒。建筑的轮廓精良地勾勒着地平线尽头的夜幕,似是一簇簇水晶。他被那光明吸引,却无法走得更近,因为那样会被边界的守军射杀,于是他便呆望着那座通明的城市一个晚上,仿佛在仰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所带来的无力感,却也在天亮时分让他无数次地鄙薄自己。
少年日复一日的祈求,本该就这样永远淹没在了贫民窟无数的愚妄里,历史的天空中他甚至也无法成为一闪明灭的流星,而充其量只是一粒尘埃。可就在那一个母亲失踪的平常夜晚,他命运的指针,却朝着偏离轨道的方向有了始动。
姐姐熟睡之后,他轻轻关上了棚户的铁门,坐在门外按开了那台从垃圾场抱回来的老旧电视。通常情况下贫民区是不在晚上供电的,但显然今晚会有什么重要节目,而且多半和战事有关,自从达鲁非加入盟军战线之后,夹层区是主要的兵源地,而最有效的宣传必须通过电台,难怪连供电也跟着慷慨起来。
在那不停闪烁跳跃的黑白屏幕上,和断断续续的声响中,充斥着战报、军情和政治家的演说。这是一个群情激愤的时期,一个极端的,头脑发热的时期,某个东联盟的元首站在追光灯下慷慨地号召着民众抵抗侵略,保卫国家,下面不断地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和掌声,一旁劾枪实弹的军官脸上的表情苍白又冷漠,透过电视直播,让千里之外的齐洛差点打了个寒战。
虽说是面对的是被形容成穷凶极恶的侵略者,齐洛还是想着,那个神秘而又强盛的帝国悖都,几百年来繁荣富足,雄霸一方,那何尝不是真正的正义呢?没准达鲁非这样的国家被攻陷而成为殖民地的话,夹层区和中心区的人反而还会活得更像人吧?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妈妈那样的疯子了。
正在这么琢磨着,屏幕上出现了久违的征兵通告。宣称达鲁非已经正式加入了东大陆五国联盟,成为抗击侵略统一战线上新成员,下一步自然便要遵守协议,将更多的主力部队悉数派往贺泽做支援,因此开始无限期大规模征兵。
齐洛打了个哈切,并没多加留意,因为他还未成年,不在征召范围之内,况且,虽然现在的日子够糟糕,但他还没想出有比卖命更糟糕的事情。
正想要凑过去换个台,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手停住了,他直直地坐在原地,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屋外的世界还是被寂静和黑暗同时占领着,这一片荒凉的夜的莽原,只有小小屏幕的微光闪烁,映亮他未脱稚气的脸。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屋里的老钟摆动指针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命运的脚步,渐行渐近直至他全身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所有报名参军并最终有幸前往贺泽前线的士兵,其家人将由政府出资赡养直至退伍,若本人在战争中有突出功绩,退伍回国后将获得进入外层区生活的资格作为犒赏。”
一个星期后,齐洛的妈妈被人发现死在不远处的水沟里,死因是药物过敏。警察帮忙把尸体打捞上来便不耐烦地走了,姐弟俩只好自己把发出恶臭的尸体拖到家后面的荒山动手埋了,挖着挖着,齐梓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手上的泥巴把清秀的五官抹了个污黑。齐洛只停了一下,便一言不发地继续挖。他长大了,应该像个男人。
葬好母亲之后的第二天,齐洛迫不及待地打包了行李,吃完了姐姐亲手做的最后一顿晚饭,带上了家里现存的所有干粮,从有着老鼠横行的狭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