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勿忧,此事交予微臣,我明日便动身北上。
——军师可要准备些什么?
——快马便是,以免他人捷足。
当苏幕遮策马急急北上时,琅琊冰原在中原人的心目中几乎就是不存在和莫须有,谁会没事想到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待琅琊领主未倾松一旦北来,世人就都纷纷聪明彻悟“定天者一”的含义了——得琅琊未氏,得天下。那是在冰雪绝域沉寂千年的神兵利器,一旦脱鞘,无坚不摧,金汤于之锋芒也不过软腐。定天者一,一句童谣将百世安宁的琅琊冰原卷入了天下大战的舞台,那是蜿蜒了几百年的血河终于艰难跋涉到了尽头,在一片没有出路的搅扰苦闷里就待琅琊刀锋为它劈得入海的敞口。最后的牺牲浩浩荡荡,景色是前所未有的汹涌和宽广。人们说,是上天厌倦了数百年来无休止的战乱和现在乏味无趣的对峙,才从北方放出这一股清爽素净的无敌长风,摧枯拉朽地荡尽天下凄惶无主的惨火愁云。上天仁慈,诸神飨足,终于松手让凛冽隆冬降临人世。多么肃杀的一冬呵,那是不可阻挡的最纯粹最寒冷的湮没,冰风厉烈呼啸,苍穹绝高处普降最深厚的大雪,从从容容地覆盖大地上所有的血污和黑暗,抚平所有的创伤和坎坷,然后,世界将变得安静,崭新,洁白,是一个熟睡的婴儿,拥有无限的未来。
一个多月后,苏幕遮骑着马笑眯眯地回来了。与他同来的,却是一位猎人装束的老者。当近侍要前去驱走这不识好歹的老猎人时,却看到一抹绿光骤然爆发开来,一张翠色长弓无风自动,自己涨至满月,一支翠玉般的箭矢落在弓弦上,前端却是诡异的惨白色,宛若狼牙。
“天狼,回来。”未倾松说着,伸手抓上了长弓弓身。射天狼不甘心地震颤着,最终缓缓平静下来。
“琅琊未倾松,见过主公。”
在《云端纪》中对这一段往事的记载始终寥寥无几,游说未倾松,当时的人以及后世的人都猜测,大概是他们私下里有什么细切要害的深谈绝没对第三人说,所以谁都不知道未倾松以一方领主之尊,那么干脆地认天策帝为主公,究竟是为什么。只不过在增补的《新云端纪》中提到,是因为北门神殿——来自天狼星的呼喊。她告知了未倾松可能的命运,之后——凌冽的长风就摧枯拉朽地荡尽天下凄惶无主的惨火愁云。
提到这事的人,是《新云端纪》的著者,唯一一位异姓的琅琊领主,未倾松的徒弟,云霆大帝,莫行。
苏幕遮展开一幅画轴,对天策帝说:“事成之外,微臣还自作主张,替主公约定婚姻。主公莫怪。”画轴上是一个身量高挑的戎装女子,英风飒飒,明艳绝伦,着银白细柳战甲,手持长刀,那刀和中原人用的宽阔砍刀不同,三尺刀身狭长如剑,只在前端略微弯曲,是琅琊族人惯用的兵器,称作牙刀。“琅琊领主第三女未雪明,年二十岁。微臣略写其形容如此,主公看哪位小王爷合适?”
天策帝一笑:“那就莫千!他还未婚,年纪也相当。”
“甚好甚好,主公英明。”田子道赞道,“微臣恭喜主公得此佳媳。”
画像送到了辉樱夫人处,辉樱夫人笑着说:“真是少有的美人。”忙忙地开始给莫千准备婚庆用品。莫千并不在意,他很怀疑未家三女到底长什么样,也觉得田大军师画戎装像有吹嘘夸张之嫌。
再过一个多月,五千琅琊精锐骑兵抵达上都,领兵的是琅琊领主未倾松的长子未琼贞和三女未雪明。莫千这才知道那银甲长刀是真的,同时也发现画像确实失实——十分颜色,田子道只画七分。那幅画像后来就挂在莫千的寝殿,天策帝亲笔题跋:“兕舞遂心图”。
虽然未雪明真像画像上那样英姿飒爽地来了,但她说要带兵打仗还真吓人一跳。部将们都很怀疑,而且他们觉得军营里出现年轻漂亮的女人是大不妥当。然后未雪明点了一万人马直扑雁阳。围,攻,胜。
雁阳夺回来后,未琼贞未雪明就一起追击西逃的祝容军。都说穷寇莫追,兄妹两个却一路紧赶,有时甚至将大部队丢在身后,轻骑冲入敌阵。祝容军见只有他们两个,自然围拢来剿杀。两人边战边退,直到主力跟上来接应反攻。经过两三次诱杀消耗,祝容军再不上当,只是一路西去,迎头撞上了等候已久的未鹤抒。兄妹三人心头有火,为泄恨杀得眼红。美中不足是祝容将领逃脱,三人回来相互埋怨,直到莽荒之役未琼贞才出了那口恶气。听说莽林荒原里狼群狩猎就是坚定不移地跟踪,然后包围,然后群起而攻之。在最开始他们各带一彪人马,或聚或散,不用说话,不用交换眼神,似乎本能地就知道对方会如何行动,然后默契地呼应配合。如果发现纯黑底色上颜色触目惊心的未字战旗,不能速胜便要快退,一旦被一人绊住,不久必遭夹攻;再不走,必遭围攻;最糟糕的是掉进他们的埋伏,四面没了出路,而他们一面拔刀下手一面还满目好奇无辜。如果猎物小,他们就一口吞掉;如果猎物适中,他们就瓜分;如果猎物太大,他们觉得吞不下,就各自咬掉一大块肉后窃笑地跑得远远。他们凶悍,他们谨慎,他们狡黠。他们诱捕,他们骚扰,他们截杀。他们小心观察着对手的性情特点,尝试撩逗拨弄般地战斗,游击玩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