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居住在这里的人并非都是美国人,也有日本人、墨西哥人、加拿大人,日裔美国人或美籍日本人。107号屋的安东尼·星子就是一个美籍日本人,她年过六旬,却韵味犹存,一双布满皱纹的大眼睛总是透着神采,不难想象她年轻时的美貌和气质。在她家的墙壁上有一面雕花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个整齐梳着三七分头的美国中年男子,他面容俊朗,眼神深邃,笔挺的军装彰显出军人特有的气质,加之黑白照片的艺术效果,让我不禁想起电影《魂断蓝桥》里的男主角。男人胸前赫然挂着五枚闪亮的勋章,在黑白色调中显得格外醒目。这个美**人就是她的丈夫安东尼·劳森,每次我去她家收报费时,总能透过玄关望见那张挂在正厅的照片,她就这样守着丈夫,独自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关于丈夫的事,星子只跟我说起过一回,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时,我望着那张照片看得入了神。
“好一张帅气的军人照片。”我不禁脱口赞叹道。
星子闻听后显得格外高兴,说话的语气变得兴奋不已。
“哦!?小伙子,你也这么看吗,这张照片照得很神气,是吧?”
我颔首折服。
“这是我死去多年的丈夫,一个地地道道的美**人。他的飞机驾驶得很好,我还坐过他开的飞机呢,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星子不觉地眯起眼睛,仿佛一瞬间已回到久远的过去。
“请问这张照片是他什么时候照的?”
“是四十二岁那年照的,那年他的军衔是中校,之后就没有再升任。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善良体贴的男人,比起现在的那些大叔级的日本明星,我丈夫可沉稳、体面多了,要知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呢。”
星子的措辞用句如此形象生动,使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些在上镜时绅士气十足,却不堪造作的日本明星大叔们。其实我想问的是那张照片的拍摄年代,可星子的回答却是她丈夫的年岁,真不知是星子不愿去回想那段年代,还是把丈夫永远定格在四十二岁的那年。
在那次交谈中我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矮小瘦弱的日本老太太是那么深爱着她的美国丈夫。在那个年代,他们之间想必经历过许多次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想他们的年龄应该相差很多,关于这个美**人拍照的时间;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安东尼又是怎么死的;两人是否有儿女;如果有的话为何没生活在一起等等。诸如这些问题我不得而知,却又难以向星子启齿。或许那是一段不愿向人提及,只可暗自怀念的往事吧。
“一个外国人身在他乡不容易,你要努力,千万不可懈怠啊。”
每次去她那里临走时,星子都会这样勉励我,这让我感激不尽。
一区的客户中还有很多丧偶后独自生活的老太太,脇坂亮子便是其中之一。亮子以前是杨赞的老客户,杨赞走后,脇坂家的契约就由我来接手。与隆子、星子不同的是,亮子有个还未出嫁的女儿和她生活在一起,女儿叫瞳,年近四十,在立川市的一所小学校教国语。瞳齐耳短发,从不化妆,她眼睛细小,戴一副很土气的黑框眼镜,有点像老花镜的那种,笑起来一对浅浅的酒窝,两颗虎牙便露了出来,这让我不禁把她和乡村教师的形象联系起来。
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她是亮子最小的孩子,或许是在家排行老幺,总会受到父母和兄长的疼爱和庇护,在幼小心灵的萌芽中,得天独厚的家庭地位久而久之形成了瞳对家庭生活过分依赖的情节。对她而言,这种特有的家庭构成关系和自己幼小的心灵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碰撞,无数次碰撞所产生出的火花就在生活点点滴滴的细节中呈现出来,并深深地沉积在心底,致使瞳把自己的家庭理解成自己的一方乐土。当然,这种家庭情节是正常的、普遍的,但总有一些人会把这种心理引领到极端的境地,随着之后年岁的增长,与社会的接触,对人生的感知,这种家庭情节不但没有转化,反而更加深化,从而形成一种坚固的意志,无时无刻不对外界,尤其是自己的情感世界无情地进行着排斥。
亮子老太太对女儿的做法早就不以为然,当着外人面,时而也会自我解嘲般地控诉女儿一番,并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一提起婚嫁,我家阿瞳总表现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即便这样,还是总有不知趣的媒人前来牵线搭桥,可一看到女儿表现出‘就这样和母亲过一辈子算了’的态度,也都无话可说了。我以前还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找个人家,可这丫头就知道使性子,还一脸不快的样子,我这是为了谁啊,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女儿大了心思就越发难懂了,现在我也懒得再说她什么了,由着她去吧。”
类似的牢骚,亮子也只是说说罢了,因为时间一长,她也渐渐习惯了和女儿相依为命的这种生活,如今,一旦女儿不在家了,她或许反倒觉得不适应了。亮子唠叨完了女儿的事,突然调转了话题。
“哎呀,我才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说满子去以前工作过的福利院帮忙不是吗,可把她累坏了,现在回来了,上周还来我这帮忙呢,我也跟她提起你了呢,满子的中文可好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满子是亮子常向我提到的一个女人,她的全名叫满佐子,姓木村,“满子”仅仅是亮子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