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真人见魔尊使法术循去,并不阻拦,唇边泛出丝丝冷笑,心道:“从今以后,他身上又添一桩罪过。洛绮云!”不念差不多是咬着牙地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低声道,“我不信,事到如今你还能道一句‘不怨不悔’!”
极目远眺,这一束目光仿佛穿越了千万年流淌的时光。彼时,那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盈盈立于山间,立于水旁,立于庭廊。她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随师父修习仙术,安安静静地行走在同门兄弟姐妹之间,安安静静地听着一个一个或成仙或成魔的故事。她叫洛绮云。洛是母亲的姓氏,绮云是师父带她回来以后才给她起的名字。在那一辈的弟子中,她不是最聪慧出色的,亦不是最超凡出尘的,虽然眉目如画,却终年隐在一层薄冰之下。彼时的不念也还不叫不念,他尚有俗家的姓名,姓子名若川,是帝君收的第三个徒弟。年轻气盛的他,随师父平定妖魔,辅佐天帝,甚得倚重。在他,他的心里只装着天下,装着苍生。他每到一处,被他救了的人都视他为神,顶礼而拜。他以为,自己修行终身,便是师父的境界:无爱憎,无怨恨,无欲求。可是,他终于还是见到了洛绮云。
仙界比武年年都有,大比却以五十年为期。五十年,足以令一个凡人由少年变为老年,五十年,亦是一个凡人,生死富贵的劫点,有人腾达,有人陨命,有人已轮回数载。然而,在仙界,五十年不过弹指一挥,只是修行的一个起点。
几乎所有仙派弟子都能等到这一个五十年,也几乎所有弟子,都朝思暮想着在这盛会上一举成名。当然,成名并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比武胜出的佼佼者,可以向自己的师父要求任何一件师父可以做到的事,或者向师父祈求一样师父能拿得出的至尊神器秘籍。历界的胜出者求的,无不是神器秘籍。只有洛绮云,她向师父求的是一本古书。一本记述了三界所有历史,及隐密的古书。这本书上,只有故事,没有神器没有宝藏亦没有武功秘籍。洛绮云用了十多年的光阴苦修仙法武艺,只为了看一遍这本古书。没有人知道她想从上面找到什么。
在那一天之前,子若川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师妹,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女子。那本古书,师父犹豫了很久才给洛绮云看,但师父当着众弟子的面提了一个条件,洛绮云必须对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若有半句泄露,她便将失去仙身,轮为世间最普通的妇人,最后,面对凡人的生老病死,而且最深的诅咒是,违背诺言的人,将不得轮回。错了便是错了,没有理由,也无需以轮回忏悔。洛绮云深深地点了点头,却第一次展颜而笑。
然而,洛绮云终究还是失却仙身,堕入了凡间。子若川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风华绝代的美丽,卸下锦绣,一身布衣。他愣愣地看着她,看她倚靠在那个人身上。看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拥着她,而她含笑离世。洛绮云虽未成魔,终于堕仙,从此,这个名字,从仙派名录上被勾了去。子若川正式出世,改名不念,没有将来,亦不念过往。
这件事过去了多少年?不念从来没计算过,因为,从洛绮云死的那一刻开始,仙界中就再没有一丝一毫她来过的痕迹。
不念心想,这一段故事,或许会被记在那本古书上,而那本古书上也有洛绮云倾尽一生都要知道的隐密,这个隐密越泽是知道的吧。她为他堕仙,他为她成魔。全是因为那个秘密。越泽!他也配受万千徒众景仰吗?他的末日就快要到了。
不念,魔尊,洛绮云,毕竟是些前尘往事,扶摇等人见师父久立风中,并不敢十分催促,直到远方一只鸿雁飞过,发出一声哀鸣,将不念的思绪从过往的纷争中带到此时此地。
扶摇问道:“师父可是想起什么了?”
不念道:“仙界,魔界,争斗何止百年,有无数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扶摇叹息一声:“只可惜不该轻易放过他们。”他忍不住凑在师父耳边道,“若是师父出手,魔界诸人恐怕今日便覆亡在无忧谷前。夺回玲珑珠,当不费吹灰之力。”
不念道:“你懂什么?无忧谷千年之劫可是说解便能解的,帝君一念慈悲,吩咐我们来看看,若有生还的,带回去见他。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哪里有活着的人。至于玲珑珠,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了那味引子,再好的宝物不过尔尔。越轻尘经此重创,魔尊必然全力救治。”不念真人的话点到即止,似乎有着未尽之意。然而,未尽的,无非是父子两人精力互耗,必得僵持些时日,即便身康体健,损耗的终究是损耗了。
扶摇心里疑惑,忍不住问道:“师父,那玲珑珠真是叫人心想事成,无所不能的至宝?”
不念冷冷说道:“痴心妄想。”话是这么说,暗暗掐指,心中还是一沉,30年,都只道洛绮云香消玉陨,当年的事便如烟尘封了,而今乍见越轻云,眉目之间,全是洛绮云的影子。洛绮云已死,她怎么会有孩子?!而他不是只有半百之寿吗?30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活着?难道?不念压下心头掠过的这片疑云,沉声道,“我们回吧。”一挥衣袖,仿若一张透明的网从地上缩回到他手心,纵目四顾,唯余一片沼泽。
什么无忧仙谷,不悔神树,什么百年风云,千年修行,全都在这一刻,变成古籍中的支言片语:无忧谷,居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