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道,“棋局未完,不好说。”
谢尚书叹,“胜负已定啊。”他如今年将五十的人了,顶多再撑二十年。他之后,二子,长子谢松,次子谢柏,一母同胞,可保家业不败。但第三代,不是谢芝几人不出众,是谢莫如太出众。谢芝几个还在为吃个冷掉的肉丸子心喜时,谢莫如根本未将此菜放在眼里。所以,但有将来,谢芝几人会服从君权,而谢莫如才是真正明白君权的那个。
他是什么时候才悟及君权何物,是在英国公病逝,大长公主过身之后了。谢莫如小小年纪,已有此悟性。
当然,只观此时,谢莫如不是胜者。同样,他也不是败在此时,可是,他终将败给岁月。他已是残年夕照,谢莫如却是旭日东起。
谢松明白父亲的心意,他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父亲,我倒与父亲看法不同。”
谢尚书道,“说说看。”
父子二人说私话,室内未留下人。谢松伸手将棋盘拂乱,道,“我看,莫如的心,不在这里,自然也说不上胜负。谢家以功名晋身,并非承恩公府之流,故此家族虽难以显贵,却是细水长流。阿芝几个,天资亦是中上,有良师,有家族,按部就班,平平稳稳的也有出路。
谢松笑,“父亲谈及胜负,心亦未在此胜负之上,是担心莫如与家族吧?”
听长子这般说,谢尚书心事去一大半,笑,“你既心中有数,我便不担心了。”
谢松低头将棋秤上的棋子捡起分类,一粒粒扔回青瓷棋罐,“儿子论眼光远不及父亲,不过,儿子想着,能者劳智者累。儿孙平庸发愁,儿孙出众,一样忧心。为人臣者,本朝功高莫若英国公。为女子者,再显贵,本朝无过大长公主。其后,家族如何?按我本心,倒宁可莫如平淡一世。”
“一柄宝剑,置于高台为宝剑,置于陋室,亦不改其珍贵。宝物有宝物的生存方式,你让她平淡,她恐怕也平淡不起来。”关键,谢莫如绝不甘心平淡一世的。她看到权力,明白权力,有朝一日,她终会像如今在谢家所为一般,步步为营,得到权力……只要想到此处,谢尚书简直寝食不安。他不是担心谢莫如对谢家冷淡,他身居高位,历经当年大长公主辅政的岁月,也历经今上亲政时的动荡,到他这个年岁,宁可求稳,也不愿再冒险了。就像长子说的,显赫如英国公、大长公主又如何,身死族灭。
恐怕英国公、大长公主还担心过身后事,可凭谢莫如对谢家的情分,怕是根本不会为家族多想半点儿。谢莫如越出众,谢尚书便越发忧虑,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甭看谢莫如显贵,谢家不一定能沾光,可谢莫如倒霉,谢家最轻也是满脸灰,好不好的就要跟着吃挂落。或者,谢莫如显贵之后,谢家如当年方氏一般下场啊!
谢松道,“父亲想的太远了,儿子所不能及。至于莫如将来是不是平淡,怕也不是你我父子二人可以做主的。”杀谢莫如母族满门的还没愁呢,谢家自家就愁去半条命。
杀谢莫如满门的实不必愁,除非江山颠覆,不然谢莫如真不能把皇家如何?何况谢莫如曾说过,无关对错,只论成败。谢莫如对政治有着清醒且冷酷的认知,起码现在谢莫如对方家之事表现出一幅旁观者的面孔。穆氏、方氏,于谢莫如,就像谢莫如自己说的,她既不姓方,也不姓穆,她姓谢。一个谢字,谢氏家族与谢莫如就是扯不开剪不断的生死福祸啊。谢尚书一叹,“希望我是杞人忧天哪。”
谢松笑,“父亲看得到天方能忧一忧,儿子抬头只见屋顶,故此忧不起来。”
谢尚书一乐,依旧道,“你终究要心中有数。”
谢松正色应下。
外面一阵烟火花炮之声,谢松笑,“子时到了。”
谢尚书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
谢松捡起件大毛斗篷给父亲披上,扶住父亲出了内厅,夜空中烟火绚烂,满城皆是花炮声响。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