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东亚文化诡异之处就在于制度与现实不能完全一致,庙堂与草野总是貌合神离。
此时距离东照神君德川家康统一日本不过二十多年,然而三代将军德川家喜治下的各名各藩其**程度与大明相比丝毫不显逊色。
随着欧洲尤其是荷兰商品涌入日本,日本国内农民加速破产,铜钱外流,经济凋敝,底层武士生活日益艰难,而将军大名们贪腐却更加严重。
从都城江户到港口长崎,从幕府到奉行,贿赂与索贿无处不在,**如蛀虫般啃噬着幕府将军的根基。
现任长崎奉行马场利重,是出了名的财迷,据说当年他能够获得这个肥差,靠的就是重金贿赂萨摩,佐贺,谏早等藩的大名,让他们在幕府将军面前为自己美言。
長崎奉行,以江户幕府的职制而言,是老中直属的远国奉行之一。所谓远国奉行,是管辖江户以外的幕府直辖地的役职。加之此地常年与荷兰中国缅甸等国通商,油水极大,因此幕府将军派来的奉常绝非等闲之辈。
当然,有才之人未必有德,譬如马场利重,据说只要贿赂奉行大人的钱财足够,哪怕你聚众谋反或是向江户幕府开战,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纸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
雷大柱手中的掣电铳慌忙放在身后,玄关外站着位年轻俊美歌姬,身着和服,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雷大柱低头看时,只见脚上踩着双绣着祥云的木屐,样式很是好看。
雷大柱喘着粗气,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歌姬欠身朝他施礼,抬头笑笑,嘴里露出两排漆黑牙齿(3)。
这两天他们见过不少本地女子将牙齿涂成漆黑眼色,听赵老三说,这是日本人一种习惯。
李若琏与雷大柱相互看一眼,感觉匪夷所思,这岛国歌姬为何如此主动,即便是秦淮河上的老鸨,也不会上门招揽顾客啊。
正在这时,却听那歌姬睁大双眼,脸上露出娇羞之色。
“你们可是永福号上的水手?“
雷大柱连忙道:”是!是!”
那歌姬微微一笑。
“你家赵掌柜喝醉了酒,现在商人町和江户米商打架,砸毁了店家东西,店家让我过来找两位过去。”
李若琏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赵三醒还不怕他们眨眼,竟然自己跑去惹事。
“看不出来,老赵平时斯斯文文,竟然还会和人打架。”
锦衣卫苦苦一笑,自从登上永福号,可谓诸事不顺。
雷大柱怒不可遏:“我就说吧,赵老三这人靠不住,在海上时说什么一切包在他身上,到了这边就去找女人喝花酒,跑去喝花酒也就罢了,还和人打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早知道他是这货色,当初就不该拉他入伙!”
”入伙?”
李若琏哑然一笑,仔细想想雷大柱说得也是,现在他们三个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老三出了事,他们两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崎,别说是找人,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锦衣卫来到歌姬身前,双手抱拳,微笑道:
“烦请前面带路!带我们去找赵掌柜。”
女人抬头望锦衣卫一眼,脸色娇羞,在李若琏身上打量一番,回眸一笑,踩着木屐吱吱呀呀走上街道。
李若琏裹紧棉衣,跟随歌姬走了出去,雷大柱准备折返回屋里拿顺刀,被锦衣卫喝止。
“不要在这里动手,咱们两个可不是那些浪人对手。”
这几日细心观察,李若琏敏锐嗅到长崎港波澜不惊表面下的波涛汹涌。
遭受高利贷盘剥,身份岌岌可危的武士以及失去武士资格的浪人,遍布港口内外。
毕竟这是倭人地盘,真要到拔刀相向,凭他们两个人,哪怕武艺再高强,也绝不是这些武士浪人的对手。
李若琏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两人跟在歌姬哒哒的木屐声后面,很快消失在长崎港茫茫夜色中。
此时此刻,李若琏雷大柱的同伙——永福号账房先生——赵三醒正在长崎港西北角商人町(1)妓院内,被人五花大绑,绑在妓院一楼的柱子上。
在他面前,一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貌似相扑爱好者的浪人,手持马鞭,狠命抽打茶商。
“蠢货!别把他打死了,奉行大人责怪下来你去切腹吧!轻点打!蠢货,轻点打!”
相扑爱好者旁边站着个满脸油光,身材肥硕的矮个子中年人,此人便是斗殴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来自都城江户的纸商,犬养三浪。
他和赵三醒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准确是为了争夺一个来自伊豆的舞女。,
今晚在长崎最繁华的妓院,大明茶商与日本纸商同时看上了一名舞女。
那舞女来自南方伊豆,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肤白貌美,身材尚好,歌舞乃是长崎一绝,尤为难得是,这歌姬还是个是处子之身。
赵三醒在明国时便是秦淮河八大胡同的常客,酷爱沾花惹草。
不巧今日又喝了酒。
为了帮李若琏打探西拔牙人汤姆士下落,赵三醒跑到荷兰商人聚集的出岛,和一位陶瓷商用一知半解的日本话胡扯。
这个陶瓷商来自阿姆斯特丹乡下,是个酒鬼,喜欢一边谈论哲学,一边狂饮伏特加。
在老酒鬼死缠难打下,账房先生被迫喝掉了半瓶伏特加。
伏特加又称为液体炸弹,酒力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