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阵风吹得人很舒畅,医生老婆早浑身冷汗湿透了,紧紧抓着妞的手,不时往自己身上贴贴,妞也跟着紧张。出了村的小路,嫂子领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跑,妞从来没走这么快过,除了前几天跑着找强子。
今晚月亮这么亮干啥,蛐蛐叫得这么响干啥,医生说强子在出村二里地小路边的杨树下等着,医生老婆宁愿这是个风雨交加的暗夜。
但强子还没来,医生老婆听着自己咚咚地心跳,拉着妞蹲下来,听听等等,没了动静,才又拉着她再猛跑一阵,头一回,两人都讨厌这亮亮的月光。
终于到了杨树旁,路边的树自己生出来的多,参差不齐,有榆钱树,柳树,槐树,这几种是华北平原最常见的树了,但都长得慢,树干歪歪曲曲的,只有杨树挺拔,直干,而且长的快,但长不几年就被人砍走了,木秀于林,不仅风摧之。
两人在杨树下蹲着喘气,医生老婆听自己的呼吸比老牛还粗,竖着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这时候巴不得自己这耳朵是兔子耳朵,狗耳朵。
有人从左边的小路上奔跑而来,妞和医生老婆一样眼睛睁了再睁看。是强子,妞想喊,可是发不出声音,站起来带着医生老婆的手迎着强子跑,直直扑进了强子的怀里。
强子紧紧搂着妞,眼泪瞬间流下来。
“好兄弟,快走吧。”
“嫂子――”
“快走快走,”医生老婆推着两人,“包里有几块饼子,路上吃,你大哥说走到天亮最好搭个车,走得越远越好。”
“嫂子,”强子从没在人前哭过,今天再也忍不住,“你们是我的亲大哥,亲嫂子。”
“快走快走,我也回去了。”又推着两人,“快走。”
强子来不急看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七个年头的家,来不及想今后的命运,只紧紧抓着了妞的手
拉着妞顺着小路不回头的跑下去。
医生老婆松口气,觉得浑身象泄气皮球,立刻没了力气,咚地坐在地上,使劲喘,然后一激凌爬起来,拍着胸口急急地的往回走。
快到村口,听到人的说话。
“哪儿去了?啊?她是革命投机分子。”
“石主任,她自己跑了,这不是我老婆追出去了吗?”
是自己男人的声音,医生老婆心紧缩起来,放放慢了脚步。
“你让开。”
“石主任,我老婆会把强子媳妇追回来的。”
“你和投机分子串通一气!来人哪!”公鸭嗓声突然提高。医生老婆的心咕咚沉到底。
“石主任,咱们有话好说。”
远远地,医生的嘴贴在石主任的耳朵上,然后两人分开,良久,石主任转身回村了。
医生老婆脚上象拖了千斤,好不容易走到男人身边,“他不会追了吧。”
“不会了,强子他们走了。”
“走了,啊,我的妈呀,吓死我,你跟他说啥了。”
医生没吱声,“回家吧。”
“说呀。”
“老娘们儿别瞎问。”
老婆不知道为啥让她而不是自己送妞走,他早明白,石主任象蛇捕食儿样时刻盯着妞的动静,他跟着老婆出了村,在村口等的就是这条蛇。
医生跟这条蛇说,“强子姐咋死的,强子爸咋死的,李寡妇咋疯的,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是医生。”
强子是个有骨气的人,他敬重,救了强子这一回,他这辈子没白活。
善良美丽的傻媳妇是会有好报的,强子会有出息的,他也相信。
他准备把跟石主任说的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那个黑黑的夜,似乎从没这么长过,夏夜的风,吹不进人的心里,只带着闷热和窒息。强子拉着妞在路上狂奔,没有方向,没有终点,没有目标。
强子不知道这一走,会走到哪里,中国到底有多大,有没有一块他们落足的土地,中国上空的这块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中国的这些个事儿,还会不会变,有没有一日,他们还能回来,在老父和姐姐的坟前再烧一把冥纸。
第二部 第十四章 牵手
有手艺的人吃百家饭,这一路,强子一直拉着妞的手,妞不知道啥是苦,再多的苦她也吃过,只要跟强子在一起,强子握着她的手,她就满脸的笑容。强子看妞渐瘦的脸上依然是笑,强子也忘了啥是苦,妞不怕苦,强子更不怕。
日子在奔波中走过了四个春夏秋冬,强子和妞在一个河北与辽宁交界的几凤凰城中定居下来,有了自己的两间房子,一个小院,强子的手艺在城里闻名,人厚道,钱不多算,精明的城里人就喜欢这样乡下来的手艺人。
城市的空气比农村流通的快,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过去的强子,妞不是说话的对象,强子就到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书,看了越来越多的书。
一九七六年真是中国历史上不平常的一年,那年中国逝了周总理,朱司令,唐山地震死了几十万人,离妞他们在的这城不过百十里,全国人民都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挨日子,好不容易挨到年底,伟大领袖毛老人家死了。
天踏了。
妞走出小院子,这可不是强子老家的院子了,院子外就是硬硬的路,强子告诉她是马路,从早到晚都人来人往。那天天上飘着雪花,妞看着人们脸上都带着悲痛,强子说,全国人民都戴小白花,咱们也做两个小白花戴。
妞看着强子做花,用写字的白纸,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