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北牧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算明白入明光镜之前,为何哥舒衡要对他说,镇定些,别被吓着。
穿过水晶石室的另外一段,明光镜的深处,四壁皆是千年寒冰,萤石照耀,栩栩生辉,里面却冰封着人体各个器官。
有被剖开,细细按着肌肉走向切片,冰在冰柱里,可四面查看的心,还有畸变膨胀的肝脏,与不知为何,色做青黑的肺叶,有完整前后两张人皮,毛发俱全,若不是五官扁平,就像是活生生一个人被冰在其中。
再往深处,甚至有一排胎儿,按照月份大小排列,最后是一个脸上鳞纹的双头怪婴。
尽头是一扇冰门,里面冰着一副从人体内小心剔除的完整血管,按照它在人体内顺序,一丝不苟地排好,封在了冰内。
这神仙洞府一般晶莹剔透,冰光与萤石辉映生辉的所在,这些人体部分便格外鲜活可怖,就像是刚从人体内取出来一样——所谓地狱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临刀破天荒地第一次在陌生地方,不观察四周,他收回视线,只看紧前面哥舒衡。
哥舒衡脸色凝重,轻轻推开了那扇封着血管的冰门——
一瞬间,腐败血气充盈而出——
那本是莹润世界,明光之镜。
临刀触目所见,只有白墨两个字。
各式各样,笔法各异,从最开始端正袅娜,到后来笔缺划残,从水晶穹顶到地面四壁,层层叠叠,重重复复,全部是白墨两个字。
最开始还有刀刻痕迹,到后来就变成指凿,最上面那一层,便是血写,先是鲜红血字,然后便是深红,接着是黑红,最上面那一层,还带着腐败鲜血味道的,却已经是青黑色的,连字都缺笔少划,显是已经写不全了。
而谢枯荣一身破败衣装,黑衣长发,便站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墨之中,仿佛一尊已经被世人遗忘,失去名字,上古的神像。
第二十四章
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他身后,他只是仰头,痴痴看着头顶的白墨两字,一双广袖之中,青黑色,散发着腐烂味道的血液黏稠滑落,在一片静默中,发出黏腻的声音。
所有人都凭住了呼吸。
这一刹那,就仿佛谢枯荣的所在,是另外一个世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静谧安恬。
没有人可以说话,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谢枯荣安静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势柔和,就像是他心爱之人便在这片冰壁之前,对他盈盈笑语,挽住他的手,带他离开这纷杂尘世,用雪白广袖轻轻将他抱拥,给他春日暖意,永不见寒冬。
他似乎在非常费力地回忆什么,然后便用血肉模糊的指头,在面前冰壁上,慢慢地写下了一个“白”字。
他血色已然青黑,轻轻划去,便是一片丑陋颜色。
那个字迹简直幼稚得可笑,初学习字的幼儿,也要比他写得好,他还写错,最下面少了一横,不成一个字。
临刀却觉得心头一恸。
只有他知道,白墨,便是那个被谢枯荣所杀的纯阳道子的名字。
这个男人已经被尸毒侵蚀至此,他疯癫得连话都听不懂,也依然执意拿血肉书写,只为了不让自己忘记,逝去爱人的名字。
他一遍一遍,反复书写,一点一点,慢慢忘却。
然后谢枯荣慢慢写第二个字,只写了一划,便颓然住手。
他终于,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谢枯荣站在当地,一动不动,哥舒衡慢慢地,将手中长枪一震——
一刹那,石室之中真气激荡,哥舒衡一头长发被真气催起,无风自飘,他紧紧看着谢枯荣的背影,握住长枪的手指轻轻放松,又一点一点慢慢收紧。
当年他曾与谢枯荣在明光镜内,共饮浊酒,当时那个男人乌发披散,俊美无双,黑衣流影,当时有雪,烈烈寒风拂过他面孔,别有一种讥诮的孤拔疏狂。
谢枯荣酒量极好,把他放倒在地,哥舒衡栽到雪堆里爬不起来,谢枯荣无声无息落在他面前,向他伸手,道,哥舒,我这一辈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所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就着谢枯荣的手起来,抹了一把满脸的雪水,道,你说。
谢枯荣说,若我彻底尸化,杀了我。
他毫不犹豫,立刻答应。
谢枯荣是他生死至交,这样交情,便该当生死相托。
为知己者,生死一掷轻。
今日,便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他轻轻踏前一步。
然后,就仿佛有什么哀伤又旖旎的梦被刹那惊碎,谢枯荣极慢的,转过头来。
北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临刀也一声抽吸险些溢出。
只有哥舒衡神色未变,他握紧朱枪,看着对面的昔日好友。
萤光明灭,映出一张布满青灰色蠕动经脉,已然完全腐败了的面孔。
谢枯荣,已经完全尸化了。
他发出一种野兽咆哮一样的声音,戒备地看向三人,哥舒衡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丢给临刀,临刀一把接了,反手便把北牧推开,却不看他,只道你来掠阵。
北牧正要说话,谢枯荣忽然毫无预兆的冲出——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北牧只感觉有什么贴着自己鬓边飞过,面上只觉得一凉,然后才听到极其尖锐的一声破空之响,身后冰壁传来龟裂之声,有什么尖锐重物,被直接钉了进去!
然后他听得哥舒衡一身闷哼,他眼前黑影闪动,谢枯荣已如一道漆黑鬼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