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大军中暗藏青衣卫,已被连根拔起,尽数殉难。”
“卑职入营不久,即被擒住;那司马师却命放行,为带一言:青首使命已成,他当守誓约,大汉丞相不必记挂。
“父亲说了,大汉丞相巧计安排,算无遗策,手段令人十分佩服。无功受礼,自当助君解围。”司马师的原话在耳畔响起。青副口中复述得清楚,一边思绪已乱,想到青首短短一生,最擅匿行暗处,大好春光皆不要,只为助兴鬼神之兵;如今横死敌国,尸骨亦被折腾得不见,当真是来时无声,去也无声了。
“那司马贼子还道,本欲亲手厚葬青首,怎知尸骨有如插翅,不见踪迹!”他忆起司马师说起此事时,似笑似叹、兔死狐悲的颜面,不由狠狠打了个颤;转念一想,故主遗骨不曾落入敌手,或是万般不幸中的一件好事,也未可知。
再抬头看向诸葛丞相,难知旧日茅庐中蕴藉fēng_liú的先生,下手绝情时也有肃杀满堂。丞相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含无限伤心;然而眉目间又自有一股威严,想必日夜思虑大局,终于力挽狂澜……惶惶间不知对错何判,心下无限凄凉。
心思百转之间,只觉无人可以指望。将话说尽时,已是悲不成声:
“某有违将令,私闯魏营,罪责无免。如今将话带回,亦无存世之念……青首在时,为保事事万无一失,行踪孤寂。某虽非青首身边极重要之人,却向来忠心不贰;如今他不得安葬,不知魂归何处;我当追他而去,也免他在阴间,依旧孤寡无傍!”
话音既落,自怀中掏出利物,刺穿咽喉。
姜维自那日献计,明知愿意已遂,心头却空茫一片;后与诸葛亮灯前对峙,更觉如坠深渊,心力交瘁,竟毫无满足之意。此时青副痛陈关青亡逝,正听得呆立原地,忽而自戮,竟拦救不及。又闻营外呼啸声起,帐角卷处,皂卫正乱了阵脚,慌忙去拉,却拉不住。一阵厉风吹入,席卷秋叶枯草,迷离间群灯盏盏,逐一灭去。
姜维想也未想,便纵身要去护住主灯。不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左胁一阵剧烈的痛楚,痛彻肝胆,有如利物剜割,转瞬即逝,却难以承受。
——他不及想起,那正是那空青阁月夜下,青色小箭所刺之处。
——他不及品察,自己正初尝了诸葛亮这些年来心上的苦涩。
——他不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这心胆间的疼痛,常常不期而至,愈演愈烈。令他明白,原来独留世上、慢慢背负的,最是痛苦。
此刻,却无暇他顾,只眼睁睁看着,面前咫尺,主灯一颤。灯后之人,凄然一笑。
就此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 ……
灯灭前,诸葛亮看见姜维伏倒在脚边,心中却是一片空明。岁月如逝水,他溯流而上,回到三十六载前的长江边,梅绽夭夭,琴音袅袅。向前踏一步,濒临危石边缘;周郎正缓缓坠落,见他伸首而望,唇边扬起浅笑,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来,白色袍带在风中舒展。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 人散曲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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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计若成,可返成都。
夜半,姜维看看榻侧醉卧之人,沉沉地想。
上次身在成都,已是许久之前。那时他斥责黄皓误国,不见喜于主上,得旨屯田沓中。
“大将军,”郤正在朝门口遇到他,犹豫片刻,道:“连年北伐,虽多功绩,却也要保重自身啊。” 郤正为官清和,又懂明哲保身,平素无大功过,却如细雨,默默滋养着朝中擎天独木。姜维听他相谏,也不多言,拱手谢了谢,便抽身离去。
这些年来姜维一心只顾北伐,朝野谤议纷纷,尽皆充耳不闻,孤独如影,亦不在意。众人说他心无旁骛,褒贬不一;郤正并不参与那议论,细看他双眼时,却总似充满了一种无牵挂的漠然。目送着姜维远去的背影,摸不透这将军如此固执为何?
彼时正值秋高气爽,而明眼忧国之人都能感到笼罩在汉都之上的乌烟瘴气。姜维信马由缰,渐渐偏离了成都中心,来至郊外。吸得一缕缕清净空气,紧锁的眉心也渐渐松开。
不知不觉,老马在一扇门前停住。
姜维本正思虑养兵之事,行至门前,方才惊觉似乎曾游此地。久经年月,门上陈漆斑驳,红皮脱落;姜维迟疑片刻,推门而入。只见废苑老竹靠颓墙,重门两扇,并未将旧时光锁住。溪泉早已枯竭,叮咚不在;院庭景象,似古井深水中的苍凉倒影,经年旧事,回神四顾皆不见。只闻竹叶簌簌,似在轻呦。
如此情境,要称物是人非,亦不能够。绕院缓行,但觉苍苔露冷,沉吟一时,欲寻归路。
忽见一物,从檐边悠悠飘落。四下无风,竹梢不动,不知从何而来。
便俯身拾起,却是半面残破纸鸢,色泽尽褪,拖着断线。姜维拂去鸢上浮灰,犹可见寥寥数笔,勾勒出半个羽扇纶巾的人像,形貌不能细辨。旁侧题得几字,笔迹清冷,是建兴十二年。
——原来曾经有人,在此闻得抚琴一曲,终于折服;便于那最后一次北伐前,在幼时缘起处,放飞纸鸢,剪断久久错串的情丝。月下暗求江山平定,闺阁悠远。
原可共为佳侣,如今只剩一人默伫空庭,手提残鸢。
同样经年求一事,最终明白所得非所想;你驻足时,我却错肩而过,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