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皇弟,只简略道: “一切安好。”
宋攻唐国前,江南国主曾宣告将士绝不北上。赵光美旁敲侧击问过他了不起的大哥。对方不以为意,说那是“措大戏言”(注1)。
赵光美不喜“措大”一词,却不辩驳 。对当朝天子,他除却敬仰绝无其它。近两年的忐忑焦灼后,天子再次赢了,他亦放下心中忧虑:“将军可带吾至江南降君处。”
郭守文疑惑,目视一旁的主将曹彬。 曹彬道:“殿下不必亲去,可让伪主至此。”
“不用。”
皇弟态度坚决,已站起身。曹彬亦不敢拦,而带路的一行连郭守文也只被允许留在岸边。
待小皇弟离开,郭守文才上船,他要告知李煜后日受降仪的安排。还未开口,李煜问: “敢问将军,附近是有佛寺?”
李煜在船舱中已观望多时,河对岸有一座山,不甚高,山顶烟雾缭绕,他知那是寺院香火。好像可听见飘在空中的经文。
“是,普光寺。” 一路李煜极静,这是郭守文第一次听他开口。
“我想去一次。”
听其语,介于恳求与命令间。郭守文知江南伪主酷信释教,但如此境地仍欲礼佛,实令人费解。船队只是在汴口稍作停留,他不能做主,回禀主将。 曹彬却不为难:“不难。只多派人手跟着。”
“正月普光寺礼佛布施的人不少。 是要其他人回避?” 副将潘美反问。
“就待到傍晚人群尽散后。”
“国华,受降仪就在后日,不可再耽误。”潘美再道。这一路走得不易,如今天寒地冻,汴河浅涸,船只难以行进。宋帝诏这一路州县沿河破冰,筑坝闸储水才可通舟。(注2)
“既已到汴口,不差这一时。明日午后必可到京城。”曹彬果断,命郭守文:“你即刻入普光寺与方丈商议,日落时遣散众香客。细心接待。”
至傍晚,河岸到寺庙一路,皆重兵把守。 郭守文上船为李煜带路,见一需两人才可抬起的雕花朱漆箱,这是李煜所备布施之物。
乾佑三年,伪蜀国君孟昶入汴,向宋帝献金器八百两,玉腰带两条,银铤一万两,金酒器一副,通龙凤犀腰带一条(注3)。朝中重臣,亦各有馈赠。曹彬在金陵就曾告喻李煜治装。李煜不知是不懂,还是无心,所携不过寥寥。反倒以黄金十万两分遗江南近臣。其中有一人密见曹彬请奏其事,被曹彬压下(注4)。今日更欲将箱中财帛赠佛,郭守文实不解。
李煜一下车正见“普光寺”的匾额。 略观四周,此寺依山傍水,颇具规模。入寺中,寺内树木颇多,隆冬时节皆枯萎,惟修竹翠绿,甚是幽然。隐隐听到木鱼声。有僧人将他引入大雄宝殿。寺中方丈正在殿内,见客到,放下手中木鱼,对缓步而来的李煜鞠躬一拜。李煜亦拜,手提衣裾,趺坐蒲团上,闭目,俯首,合掌,口念经文,轻缓流畅。
郭守文命人将布施之物交与寺中僧人,就只在殿外等候。 从霞光夕照等到天幕漆黑。期间已有小沙弥进出添置灯火。待经文声一停,他警觉往殿内探,李煜已起身站定,似无离去之意。
方丈见李煜从腕间退下一串佛珠,放于佛前供桌上,轻摇头:“以此作布施之物,恐非惯例。”
“弟子在金陵时布施无数。 此物随弟子多年,每及赞念必用之。论礼佛诚心,无其他可胜于此。”
方丈再道:“数珠虽为计数之用。对礼佛之人,其意正似文人惯用墨宝,武将不离手之兵器。 施主用此随身之物,不知此次所求为何。”
李煜确有拖延之意,不欲转身跨出佛堂。目视佛前跳动烛火。供桌上有一香炉,三支香,应是为他而备。但他无意进香:“弟子无所求。”
言中寥寂,方丈却听出隐意。
“贫僧方外之人,与施主素无瓜葛。施主既到本寺,便为因缘。可否听贫僧几言。”方丈身披赤色袈裟,神清气定,一把浓密纯白的髯须,眼尾皱纹极深,眼中透出通彻,“施主聪颖,必知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强求不得。功德之事,虽需诚心,多为积福之意。终究是天命不可违,福祸难以求。”
“王朝兴替,本由天命,非人力能抗。 施主出身尊贵,神悟明敏,体人生愁苦必甚于常人。既是诚心礼佛,求脱尘世之苦,即便今日被迫北上,也在万物因果之中。”
“这一百零八颗小摩尼数珠,颗颗合浦珠大小无异,滚圆光润。 虽非何等奇珍异宝,亦价值不菲,想来施主不曾离身。岂能轻易舍去。”
每年盛夏,李煜在清凉山广惠寺中避暑(注5),在藏经阁中阅佛经。听朝夕钟鼓,听众僧诵经;金身佛像似拥有可超越尘世的力量,他欲寻求这力量庇护,可不惧朝堂上所面阴霾。 但“朝天”终究是江南一劫,神佛莫能助:“‘舍去’一词太过。大师责怪弟子在得不到庇护后迁怒佛堂,如此罪过弟子不敢担当。”
“施主无此意,老衲甚欣慰。”方丈淡然一哂,“施主可无忧。如今归依□□,前事尽消。世人或以为祸,然福祸相依,世事从来难料。”
方丈之意正与那位武将一致。李煜觉这安抚多少可笑。史册是求学时必读之物,他岂会对今后所面一无所知:“世事固难料。弟子对今后,亦略知一二。”
话虽柔软,意甚坚决。方丈不再多言:“若施主决意如此,数珠贫僧就暂为保管。请切记,此物于我辈,正如文人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