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一处假山洞口,迎面用朱笔写了“暖春”两个字,笔意圆润,见之不俗。钻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冒著热气的几个池子,池边搭了间木房,垂著水晶帘子,想是换衣裳的所在。秦柳遣了随人,拉著卿明进屋换衣,里面烧著红铜暖盆三个,赤著身子也不觉著寒冷。卿明看这屋里陈设,用个是明黄朱紫各色,胡床软缎面上绣著五爪金龙,叠放衣裳的架子雕得凤凰於飞牡丹竟放的图案,分明都是天子御用的物件,如今秦柳处之泰然,把个金丝缎子的袍子往身上一裹,背上赫然是条盘旋的银龙。
卿明就算胆大,也知道这是杀头的事,当下再也不肯换上那袍子了。秦柳瞧他如此,也不勉强,只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天下人供与帝王的,那些天子自己也不曾用过,卿明公子若是害怕,就取条帕子围上罢。”卿明依言围了条大帕子,他随著秦柳从另一侧门出去,竟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外面雾气蒙蒙,隐约可见垂柳青青,正是初春的颜色,远处是片花树,间或有微风徐来,带著花瓣乱飞,颇有天花乱坠的味道。卿明从未在冬日见过如此靡丽景色,不禁小声叹息起来,秦柳想是见怪不怪,自顾自石阶而下,走入池中去了。卿明看了半天景色,觉得有些寒冷,他下了池子方才觉得暖些。两人泡在水里,被熨得浑身酥软,居然起了懒劲,加之早有人在吃边摆放了卤味点心各色茶食,更是舒服得紧。
卿明先是闭目养神,间或睁开眼来,忽见个小虫儿在水里一点,又飞开了去。卿明本不在意,不想一而再再而三有虫儿点水而过,如轻云舒卷,又如嫩柳扶风,禁不住多看了两眼。秦柳瞥见他好奇,嘻嘻笑道:“这虫儿名叫蜉蝣,朝生而暮死,最是短命的东西。”卿明也见过这东西,本不该是冬天所生,想是这边借著温泉之功,四季温暖的缘故。他伸手捉了只,只见这短命的东西居然羽翼华美,仿佛妇人的裙装一般。
秦柳瞧著卿明放了那虫儿,呵呵笑起来:“所谓蜉蝣,朝生暮死,即便你现在放了,夜里它仍是要死的。你看这虫儿美丽,只叹生时太短,即便活过,也不过是一日而已。”
卿明听他话中有话,不禁辩道:“公子此言差矣,既来一世,只要没有白活即可,何必纠结时间长短。”
秦柳本就是顺口说说,不想卿明认真起来,他自不甘落於人後:“卿明公子话虽有理,但是活得长些好些总归是好,否则帝王将相天下人等何必苦求长生之道呢?好死不如赖活,若是活得好些,更需长寿才好。你可知这园子本是太祖皇帝用来养老的麽?”卿明听他扯到太祖皇帝,只能听著,秦柳又道:“可惜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即便造得如此奇景,也消受不成不是?”
谈到太祖皇帝,卿明没来由焦躁起来,他环视四周,连个人毛也无有半个,便道:“敢问秦公子,你到此处盘桓之事,监国大人可知道否?”
秦柳仿佛早知道他会问,懒然道:“我家兄长胸怀天下,哪里管得了这些个鸡毛蒜皮?即便他有心要管,也要老天爷每日多给他四五个时辰才行。”卿明默然,只用手搅著水玩,秦柳即开了腔,话难免多些:“在宫里的时候倒也罢了,每次难得他回家,都是倦得倒下便睡。这睡就睡吧,手里还得攥著卷子奏章才能踏实。人人道他风采夺人,最是天赐的本钱,却不晓得他为这皇家披肝沥胆、昼夜不歇的辛苦,”情到极处,秦柳长叹一声:“我看这蜉蝣生而短暂,就不禁想起我家哥哥,分明是有了今日便无明日的活法,好生让人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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