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只是臣下答应他,考完试,便回去找他。”
王都的琼花也很漂亮,簌簌落下来,染白眉发。
然而他只想回到那个人在的地方,沉睡到那个人的梦境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七
本朝自立科举以来,上溯两百年,连中三元的士子一只手掌便数得过来。扬州顾氏郎君不仅连中三元,又得到今上御口所钦口头状元,更是本朝立国以来头一回。
可谓是荣宠如日,往前一步便是青云天。
然而便是这样前途光辉灿烂到看不见一点瑕疵的状元郎,于琼林宴饮当天,求旨还乡,连半月之后的授官礼都不出席了。
晨光还未明,随着钟声敲响,守城人顶住寒意,看见城外已经挤满人,这些都是为了生计,天不亮就要守着进城买卖的外乡人,而城内则半个人影也没有……不对,守城人擦擦困顿的眼,昏暗里确实看见了一匹马,上面坐着一个人影。
一看见他,城下这骑马的人便向城门上朗声高喊:“官爷,时辰已到,怎么还不开门?”
小爷自然知道时辰到了,还要你来提醒?
守城人心生不爽,叫人开了门,亲自从城楼下来盘查行人身份。
“出城文书。”守城人斜着眼睛,看见这人竟然还未下马来,怒道,“本官问你,还不下来回话?”
然而马上人只是扔给他一本硬帖,竟连停留也没有,扬鞭飞奔出城了。
守城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断定这人必然是在城内行了盗窃劫财等不义事,要跑路了,一边喊人上前去追,一边打开这册子,看到落款的章印,腿脚便软了。
“你们这些蠢货,回,回来!”守城人朝已经奔出去的三匹官马大喊,“这是当今状元爷,陛下御笔恩准回乡侯官三年!”
顾兰亭一路快马加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到第一处驿站的时候,竟然不足一个时辰,马却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同时,现在的西山小苑,已经拥满前来相问的士子,却发现主人连句话也未留下,任性地消失了。
从前的顾兰亭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不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就像是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但既然已经将一个人珍而重之地珍藏,骨子里的孤僻便开始发作,除了那个人,顾兰亭现在谁也不想见。
凭着当今王上亲批的各关口通关文书,每到一处驿站,顾兰亭都得到充足的粮食马匹补给。顾兰亭行过北方的荒莽平原,穿过中部的大山大河,日月交换,春风又化雨,桃花谢了梨花开。
扬州的风,终于从岸上又吹来。
只有扬州这等温柔地方,连吹来的风也带着柔软女儿香。下着绵绵细雨,渡头仿佛开遍四季花,圆纸伞撑起一把把。
离合与聚散总是在发生。
顾兰亭骑马立在城头,看穿微风斜雨,看穿重叠的雨盖,看穿拥挤的人潮,仿佛看到了自家门檐。
到现在,顾兰亭终于有些害怕。
他是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便捷的水运不过晚上十几日就不肯坐,连睡眠都不肯多一刻,飞一样奔回来。
他是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退避与无知,害得他和那个人终于不能重遇。
那个人离开他,是带着不舍和隐忍,于那个人,那就是诀别。而他一无所知。所以真相大白的时候,不得已承受更多痛苦。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水月姬所说是真是假。那个人原来竟是一只花木所化的妖精,几百年几千年,在他府前安静生长,守护这座老宅。天劫快降临的时候,这只妖精想保全自己,不再护荫这座老宅,然而府上有一个小公子,他总来找这只妖精说话,帮这只妖精把烦人的丝带弄干净。他大概会伤心吧,如果自己真的走了。
小公子果然很伤心,竟然不顾生命危险,要为这只妖精撑伞躲避天雷。
“你还好吗?”
那是年幼的顾兰亭,为他撑着伞,弯下腰看他惨白的脸。
“你长得真好看,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雨呢?”
那时候妖精已经被雷劈得神智不清了,蜷缩在树底下,怕冷地发着抖。
“你很冷吗?”
顾兰亭蹲下来,贴上妖精的身体,源源的热量送到妖精的体内。
“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顾兰亭说,“所以,你也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妖精闭著眼睛,雨水从他美丽的睫毛上滴落下来,像是在落泪一样。
妖精听见自己说:“好……”
几百年几千年,好像在听到小公子说这句话之后,妖精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孤独地存活这么久,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他,是因为他也想要陪在他身边。
即使必须忘记自己,妖精也会陪着他,履行自己的诺言。
渡完劫的妖精站在小公子的床前,小公子连日高烧不退,群医束手无策。医生当然束手无策,小公子害的不是病,是害上了妖精的心结。
“你还那么小,怎么承受得起?”妖精弯下腰,温柔地亲了亲小公子滚烫的额头,“你还不明白承诺是什么,却要我许诺这余下的一生,我的生命那么长,我会害了你的。”
妖精偷走了小公子的记忆。
小公子的乱梦瞬间消失,退到空白,然后苏醒过来。
小公子再也没有对这棵树说过话,越长越大之后,甚至要远离这棵树。
小公子已经忘记了,这棵树还记得。
所以脱离本体,造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