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顾小郎君四岁诵诗七岁成文,这只能说明顾府家学渊源,子嗣聪慧,距神仙么,还差了那么一截儿。真正让他成为传说的,还要从十多年前,扬州那场大雨说起。顾兰亭既然敢不顾死活,迎着暴雨雷电,为树撑了一天一夜的伞不说,并且隔天就云开雨收,顾兰亭本人还毫发无损,那就怨不得之后,顾兰亭成了满城的谈资。
顾兰亭高烧昏迷期间,街头巷尾已经连顾兰亭是雷公电母的儿子转世的来历都争论出来了,要不怎么能现在还不醒,必定是还在天上,和老子娘叙话呢。
然后在一个夜里,顾兰亭当晚的药还没喝,却突然张眼,身子也不烫了,胡话也不说了,还将当日为树撑伞的事忘个一干二净,诧异不已:“我怎么会冒雨去为树打伞,我傻么?”
连一向只读圣贤书的顾府老爷,都一度琢磨过,是不是该请法师到府里来驱个邪。
十多年前,灵鬼之事降至顾小郎君头上,十多年后,从王都还乡的顾小郎君,似乎再次被鬼灵附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这几日,扬州城里都传开了。
顾府的小公子怕又是中了邪。
不然怎么会连状元爷的尊荣不要,只身从王都回乡,落魄得像乞丐,晕倒在自己门前,醒来不问父兄,却叫着嚷着要为一棵树救命治病呢?
且看这郎君治病的法子,也是怪异。不去请专门的园匠来打药除虫,倒是自己在树上爬上爬下,一只只将肥硕的虫子揪下来踩爆,那场面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不仅如此,经过顾府门前的人,还总看见这郎君坐在树下,同树说话,有说有笑,不时敬酒一杯,将酒液倒入土里。就像多年前,这位郎君还年幼时候,对待这棵树的一样。
城中人啧啧称奇。
“这位郎君难不成是把无情草木当作天真孩童,以为好言哄劝就能让小孩破涕为笑了?”
“今日我还特意去经过了一番,你说好笑不好笑,他竟然还给树取了名字,叫个什么什么玉……”
“莫非是京玉两个字?”
“是是,正正是这两个字。原来张兄你也听见了。”
“这位郎君怕是魔怔了吧,你们可知道,他在王都,还闹过舞弊的丑事。”
“知道知道,当时场面还闹得很大。虽然后来今上以一篇文章就断定他无过,不过照我来看,未必就是别人污蔑。”
“嘿,这话从何说起,后来他可是殿试第一,又兼诗文第一。名副其实的双状元。”
“若果真如此,那他何以当天就离开王都?连今上也恩准了?”
“这……不管如何,顾郎才华,你我是有目共睹的,是与不是?”
“所以王兄才说,他是魔怔了嘛。”
“几位郎君,在我何相思的船上,却不赏花赏美人,”珠帘内响起温软的嗓音,“是相思招待不周,还是已然迟暮,入不得诸位口笔了。”
“哪里哪里,相思姑娘折煞我等……”
今日又有十多只虫子被踩死,白色的浆液从虫子体内爆出,渗入土壤,转眼便没了痕迹。顾兰亭将右手放到被斧头砍伤的树皮上,那里流出汁液,像是树木流出了血。
“应该很疼吧。”顾兰亭的指尖碰到那凉凉的汁液,也像感觉到疼似的,微微颤抖。
“抱歉,我还是回来得太晚了。让你又受伤了。”
“你说,我怎么老是害你受伤呢?”
“你说你会害了我。”顾兰亭顿了顿,先把眼泪忍了忍,再继续,“但好像,总是我害你受苦。”
“如果你还能说话,大概要笑我了。”
顾兰亭神色温柔,额头抵在受伤的树皮上。
“不过你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呢?”
但没关系,我等你再久都是可以的,只要你没死,我就不怕等。
但是也不要太久了。
你说得对,你的生命太长了,而我的那么短,我还是有点怕,如果我耗尽这余下一生,也等不到你重新出现,该怎么办?
老管家远远地看着自家少爷,十分忧愁,少爷的父亲母亲,还有三位兄长,都已经轮番教育过少爷了,热爱自然是可以的,热爱自然是有限度的,一门心思寄在一棵树上,像爱人一样爱一棵树,那就要不得了,那是病,得治。
然而即便是把少爷锁到屋内,少爷也会以自损的方式,以头撞门,要闯出去。顾老爷顾夫人能怎么办呢,至亲最晓得怎么能伤害到自己。
顾兰亭被放出来,日夜守在这棵树下,如果不是顾夫人都眼含热泪了,顾兰亭恐怕要在树下搭个棚子睡觉。
顾兰亭在树下安了张躺椅和木几,他同树说完话,便靠在躺椅上阖眼休息,可怜的树没有再坏下去,但也说不上好。虫子还没有清除干净,偶尔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兰亭的脸上,肉肉的凉凉的蠕动着,曾把来送茶水的丫鬟吓哭过。不过好歹是比之前树干都蠢动着肉虫的景象要好多了。
顾兰亭听到有呼吸声在自己头顶,很安静。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睡眠中也被惊到了,突然睁开眼,日光从头顶落下来,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直到眼前人开口。
“顾郎。”
是同扬州一样温软的,丽人的嗓音。
顾兰亭一时没有太能掩饰住自己的失落,来客有些不知所措。
“是相思,惊扰到顾郎了么?”不请自来还不被待见,美丽的女子感到羞耻。
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