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喝茶,也会听自己喋喋不休的唠叨一些话。
顾兰亭站了起来,对何相思微微笑了下,雨水从眉心中央滴落下来,融入湿润的泥土里。
何相思也回以微笑,眉目低垂,腮边细细扑过的胭脂,又更红了些。
因为顾兰亭没有讲话,何相思也只好无声,还好耳边有细雨打落叶,两人在树下对视,就不像是无话的沉默,而是安静的默契。
雨水在树叶中累积,渐渐不堪重负,从叶尖落下来,打在油纸伞上。
雨水敲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好像过于清脆了,伞盖都颤了起来。
然而雨并没有变大。
花朵消残,绿叶从什么时候开始苍黄,跌落的。有一日顾兰亭起床,突然看见窗外的黄叶纷飞,一时怔了怔。
夏日已经远走,秋天静静地来临。
兰亭披上外衫,才摸到已经是加了绒的。他走出门外,秋日独特的干爽味道迎风而来,照拂着顾府门前那棵琼树,像是它并非因病而落叶,而是季节的命令。
不过在顾兰亭如情人一般的爱护下,现在落的叶比之前春夏时节还更少一些。恶心的虫子也没有再春笋般地生长。
虽说还没有死而复生的迹象,好歹没有继续坏下去。
不过以往枝繁叶茂的美丽树冠,现在中间凸出一大块,像是秃顶的中年人。如果京玉现在能化形,会不会也是秃瓢……
顾兰亭对着光秃秃的树桩子,一下就笑了出来。
“顾郎。”身后传来婉丽的女声。
何相思穿着一身枯叶色的衣裙,裙摆的绢纱如透明的蝉翼,在满地黄叶里轻旋,像是蝴蝶追着落叶嬉戏。
顾兰亭转过身,对每日精心打扮,容色更胜往日的女子微微笑了下:“今日比以往早了些?”
何相思撩开耳畔的细发,也露出微笑:“今日是中元日,顾郎,你忘了么?”
顾兰亭果然怔了怔,道:“委实,是忘了。”
“往年里,上元,中元,上巳,花朝……”何相思回忆似的,说,“顾郎无一缺席,向来也是宴会上的瞩目人物。今晚我何相思在当年宴请王都公子的莲花亭上,再开华筵,届时扬州贵子都将出席。”
顾兰亭看着她,何相思还是微笑,但像是所有面对不可预测未来的人一样,从容得非常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虚弱。
“顾郎今晚,会赏相思一点薄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
顾兰亭亲自调好疗养液,从树根的地方浇下去,片刻间便被土壤吸收干净,又爬上树干,终于在一个枝与枝的连接处,找到最后一只肉虫子,奄奄一息地蠕动着。
顾兰亭露出狰狞的微笑,两指捏住拼命蠕动想要躲进孔隙里,却因为肉太多而失败的可怜肥虫,跳下树,将虫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下去。
“吧唧”——白白的浆液从身体溅出来,瞬间融到土里。
然后松松土再摸摸皮。
顾兰亭又满脸土地蹲在树前,额头贴在被斧头砍伤的裂口上。
“你怎么还不出现呢?”
“已经半年了。”顾兰亭小声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站在我面前。”
“还是说你真的头发也秃了,不好意思出来见我?”
“或者是嫌我手脚太笨,帮你杀可恶的虫子的时候,踩痛你,然后伤上加伤……”
树木安静地立在顾兰亭面前。吹风的时候,叶子会轻微地晃动。
这个世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我很想你。”
连眼前有着巨大裂痕的树皮,都觉得是那个人的模样。
顾兰亭闭上眼,嘴唇轻轻碰上那种粗糙的触感。
然后顾兰亭站了起来。
他唤来远处等候的小厮。
“备车马,去莲花亭。”
顾兰亭沐浴熏香更衣,再出现在树前的时候,已经又是当年翩翩佳公子的姿态。
顾兰亭坐上马车,随身小厮简直快要感动到泣泪,手指颤抖地为小少爷拉上车帘。
三层厚的锦缎车帘合上前一瞬间,顾兰亭再看了琼树一眼。
外面或许是起了大风。
不多的叶子发狂般摇动起来。
圆月高高悬在中天上,同水上的一盏盏圆灯对望。
十条精致画舫,三层楼高,雕栏玉砌,灯火璀璨,将莲花亭围绕。丝竹管弦已经弹唱,美酒佳酿醺人欲醉。
通通都融化到月光中,生出延绵不绝的情思。
而莲花亭上还是一片漆黑,纱帐飘飞,今夜的女主人便在重重纱帐之后,如女王一般,挑选今晚的侍臣。
伎不同妓。
伎女从年幼开始修习百种技艺,修炼出绰约的姿态,高雅的言谈。伎女没有及笄礼,因为伎女都是处子。只有处子,方能真正得到所有男人的仰慕与尊重。有伎女为艺术而奉献一生,直到入葬都是处子。
也有伎女同何相思一样,为自己行礼,除去官籍,嫁与良人。
而与良家女子不同的是,伎女并无媒妁之言,但也不能私定终身。伎女会在官府的目证之下,公开自己将要除籍的消息,届时若有男子愿意与这位伎女结亲,伎女又肯下嫁于他,除籍为婚才算合法。
何相思的隐晦邀请,顾兰亭不是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来。
自顾兰亭左脚刚踏上第一条画舫,十条画舫便都受了震动似的,一阵喧哗。
“……顾郎果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