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开始,两个人连照片都只有寥寥数张。
程宴安吃了药,等待药效发作的时候,他从柜子里翻出相册,就近坐在地毯上看。
第一张,是林和拍下来的,他的侧影。
参加完指战比赛,他在与教授交谈,与林和隔了一小段距离和稀疏几个人影。
那是程宴安第一次与林和交谈,短短的几句话,他后来再见到林和都没能把人重合起来。
林和只是征求他同意,希望能在校内的电子新闻稿使用他的照片。
程宴安很熟悉这些流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礼貌性地看了看照片,便同意了。
程宴安看着这张照片出神。
不想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缅怀青春吗?”
程宴安好像并不惊讶,很顺畅地答话,“我是在想,要是这个时候多聊一些就好了。我们可能更早就会相爱。”
林和笑,“怪我怪我。我应该把和你一样的那块奖牌挂在脖子上,再去给你拍照的。”
空调发出嘶嘶的响声,扭曲而怪异,反而像是蝉声嘶鸣。
像是那年夏日,在重重树荫之下,程宴安闻到的烈日炙烤的味道。经过了这么多年,记忆反而逐渐补全,不知道是经过大脑美化的,还是真实的。
程宴安能记得林和当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甚至是很轻的,按下快门的声音。
他听到林和干净的声线,在呼啸的时光之中无比清晰。
“程宴安同学,你好。”
他终于感到药开始起作用,昏昏沉沉的感觉逐渐向上翻涌。好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安心,于是蜷缩着,依偎进去。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
5
在病了之后,程宴安常常会想,人生中有那么多猝不及防的事,明处暗处都是引线。
而他与林和相遇,火光之后连接的,应当是照亮夜空的烟花。
又是一个新的学期,程宴安很不幸,没能选到自己喜欢的跨学科选修课程。
他悻悻地去上一门名字很复杂的史学课程,坐在最后一排,在初秋下午的阳光中昏昏欲睡。
恍惚中听到教授说了一句“日暮途远”,游离在沉沉睡去边缘,程宴安便直接把脑中出现的话说了出来。
“……人间何世?”[1]
气氛似乎不对,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一声轻笑,下意识地看过去,隔着一个座位,有人戏谑地看着他。
见他无辜,男生禁不住又笑了,小声对他说,“是倒行逆施。”[2]
程宴安莫名觉得自己心跳快了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男生问他,“不想上课?”
他点头,没来得及反应,男生便趁着教授转身板书的间隙,拉着他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地从教室逃跑,程宴安感觉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男生攥着他的手腕,飞快地折进一个转角,听着教室那边并没有动静,便放开了手。
“警报解除了,小参谋,”男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调侃他,“回到人间了吗?”
尚在平复呼吸的程宴安侧头看过去,对上一双漾满光芒的眼瞳。
一瞬间他觉得,与人间相见了。
停了两秒,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觉得这种冲动之下的翘课实在荒唐。
男生通报姓名之后,程宴安才知道他是指战比赛中单兵项目的冠军。
“单兵先生,你介意下次点名之后再与我协同作战一次吗?”
林和递出自己的终端,“那么就请参谋先生告知作战指挥部的联络指令吧。”
[1]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出自南北朝文学家庾信所作《哀江南赋》。
[2]“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典故来自《史记·伍子胥列传》。
6
程宴安与周身酸痛一起在地毯上醒过来。
空调很安静,只有一点点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度过迟滞又违和的沉重感,程宴安把自己撑起来。
他分辨了一下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思考回忆之间,他觉得有什么从边缘闪过了,而他发现自己不想深究。
甚至装作若无其事,不再去捕捉。
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浅,一线白色渐渐扩大,像是从锅沿慢慢溢出的泡沫。
“林和,”他轻声对着空气说话,“我现在,还挺怕光的。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程宴安也感受到自己的举动很无聊。他爬起来,去厨房煮面,看着浅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然后把食材全都丢进沸腾的水中。
借着煮面的时间,他把自己洗干净。镜子里是他唇边还残留白沫的脸,和自己对视了一下,程宴安面无表情地把冷水拍在脸上,然后扯了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去厨房关火。
程宴安不能忽视刚刚看到的自己的样子,既熟悉,又让他深深厌恶。
和他最开始生病的时候别无二致。
心不在焉地吃面,烫到了舌头。程宴安缓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把面都吃完。
很痛,但还是得活着。有时候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瓜葛,有的时候强迫自己心有挂碍。如果没有办法分辨真正的想法,就活在曾经设定好的框架里。
纵然林和让他能够很好面对的事情,他自己应对起来很艰难,终究也是不能放手的。
一个星期之前,林和在任务中牺牲的消息得到了最终的确定。
任务是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