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面露难色,“这,不好罢……”
“小姐,你回去吧,此处有我呢!”柜台后面那人也开口相劝,看她不甚情愿,只得近前几步,凑近她耳边,“看铺子是我分内事,若还须烦劳小姐你,教老爷得知,可不觉我太无用?不定就要将我赶走了呢!”
但闻此,黄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只是再瞧瞧队伍中那一张张喜形于色的脸,又实放心不下,“然而……”
“小姐,你放心,有我呢!”好在此刻,机巧的阿香挺身而出,“我在此帮你看着,决不放进一个居心不良之人!”
将扫帚郑重交到继任者手中,黄小姐终于一摇三晃淡出了众人视线。铺中气氛瞬间一轻,队伍正要往前挪动,却忽闻扫帚柄拄地之声,“肃静,排好队!”队伍果然闻声驻停,阿香才不紧不慢指了指邱婆:“你先来。”
瞧这场景,柜台后那人忽而有些疑心:看这小丫鬟平日无事就往外面跑,难不成都是去了衙门看审案了……
“二两枣泥糕。”邱婆提高嗓音,乘着称糕打包的间隙,将那把走到哪都不离手的扇子举到脸侧,极轻的声音,“季公子,老婆子给你道喜来了。”
“哦。”正忙着活计的人只是随口应了声,不知是未听进心中去,还是果真不在意。
“东街王掌柜出高价请你去他家铺子……”
“好了。”伙计将包好的枣泥糕放在柜台上。
“下一位!”清亮的嗓音已在一旁响起。
“等等,我……还未买好呢!再称二两酸枣。”觉察那小丫鬟的目光转了回去,邱婆赶紧继续,“还有,对街李掌柜家着我来提亲,他家二小姐你也见过,那可是……”眼瞧着酸枣又将包好,悻悻叹了气,罢了,还是长话短说罢,“总之是较黄小姐强了百倍!”拎起两个黄纸包,对柜内人眨了眨眼,嘴却冲着另一处,“阿香啊,一阵看完铺子,就别去衙门那里瞧热闹了,来我家中坐坐,我与你说门好亲事呗。”
小丫鬟把玩着扫帚柄撇撇嘴,“下一位!”
前街周寡妇款款上前,“称三两桃脯。”
“好了。”
周寡妇做贼般将一条细纸夹在铜钱里塞进那人手中,“这是小女生辰八字……”
“下一位!”
抱孩子的粗黑少妇上前,“给我宝儿买两块糖罢。”阿香百无聊懒踱到后面去了,少妇一把攥住柜内人的袖子,“季公子,我那小姑子年方十六,可能干着哩……”
“下一位!”
娇俏女子轻移莲步而来,脸上红痕犹在,云鬓也恹恹垂落一边,然却丝毫不损其人貌之艳丽。
“季公子……”
才开口,那把令人生畏的大扫帚便在一旁拄了拄,“不许一唱三哼!买甚快说。”
“我……”,那双剪水双眸闪了闪,似即刻便能涌出水来,“称二两红枣。”眸光轻一流转,“妾身近时总见头晕眼花,大夫说是血虚之故,须……”
地上又传来“咚咚”两声,“无关之事不许提!”
美人一双撩人的杏眼瞪了瞪,却也不得不噤声。
枣子称上,美人低头中翻了半日,却是一无所得,楚楚可怜望向对面之人,“瞧我这病得,钱都忘带了,季公子,只能劳你得空到我家中跑一趟……”
话音未落,耳边风声忽起,那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扫帚已劈头盖脸扫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花容失色的美人抱头教轰出了杏花斋大门,身后,回荡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脸!”
忙忙碌碌、嬉笑怒骂,一日,便又过去。来到沐城后,季筠的日子,日复一日,就是这般,并无甚么波澜。
天色微暗,关了铺子们,结算了一日的账目,才觉有些乏。此刻,下人灶上当是已开饭了,然因他是店铺伙计,又充作半个账房先生,可得些优待,遂即便过了饭时,饭菜依旧会与他留着,因而,倒也不必过急。
正忖着是否歇一歇再往后去,耳内便纳入一阵熟悉的动静:这落地有声的步伐……
“小姐?”转头,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已贴近脊背。
“阿筠,我给你送晚膳来了。”晃了晃手中的提篮,黄小姐的小下巴又轻快跳了跳。
季筠有些无奈,“小姐,我只是个伙计……教他人瞧见了,不好。”
黄小姐耸了耸那肉嘟嘟的鼻子哼了声,“我是家主,我喜欢对睡好对谁好,旁人管不着!”
杯盘摆上桌,酱蹄髈、烧鸡、狮子头……
季筠苦笑:“小姐,我一个人,怎吃得了这般多……”
拿起筷子塞进他手中,“吃不了慢慢吃,再不成我陪你吃!”低下头,又从篮里翻找出一个小包,“你看,这是京城有名的枫露杏花糕,我好不容易找人带回来,一阵你陪我吃……”
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季筠垂下眸,“小姐,我不吃甜食。”
黄小姐愣了愣,显出一脸惋惜,“只知你不吃蜜饯,然却连这糖糕也不喜么?”
转过脸,季筠似觉胸间有何物翻腾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快步跨出大门,闭目欲静一静心,然而眼前所现皆是堂中那满脸落寞的女子……满心愧疚叹了气:小姐,不是我不愿领你这份情,而是,我实在领不起!
天色已然黑下,抬头,东天一轮满月正攀着彩云升起。又是十五……
季筠那存书不多的脑海里,忽而浮起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天涯共此时。阿言,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