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人傲慢的话语透过话筒传遍了整个礼堂,人群中响起了不小的哗然,这些激进的学生纷纷议论着:“那还要我们举手做什幺?独裁!专断!”、“薛临歧根本不敢面对有识之士的质问,所以抽个闲人”、“他其实就是数错了,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听着别人贬低薛临歧——而且还是因为他,杨蘅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于是,权作转移注意力,他站起来大声提问道:“薛督军既称自己体察民心,亦向共和同一,为何去年姜委座函电任尔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往汴京中央政府任职,公推诿不就,拒不赴任?”
混乱中的一句诤言,清亮嗓音骤然拔起,众人霎时止了议论,不无诧异地望向这个原本不在状态的意外选中者。
似完全不受学生激愤之影响,薛临歧好整以暇答道:“此动荡之秋,苏俄于蒙古虎视眈眈,我若抽身,岂非予其可乘之机?”
杨蘅脑中一转,对上:“借口!时冀热尚有将领镇守,苏俄岂敢轻举妄动?”
“你说龚家少帅?前年你们北平学生游行抗议苏俄侵占图瓦时,岂是没吃过他的枪子儿?指望他?”
薛督军说得成竹在胸,似对另一位军阀了如指掌,杨蘅不是特别关心军政,一时没了言语,薛临歧便继续道:
“而我,自问不曾让手下开枪阻挠你们民众,”薛临歧顿了顿,面上忽现出几分轻佻,又道,“这位同学如此不忿,难道是吃过我的枪吗?”
吃、吃他的枪?末尾一句话,虽有几分突兀,放在整个语境中还可以接受,但于和薛临歧有着秘密关系的杨蘅而言,就生出另一番意思了——他讶异望向薛临歧,对方眼中闪动的暧昧与戏谑,分明像在说:没错,就是那种意思。
灼热瞬间爬上了杨蘅的耳根,薛临歧竟当众调戏他!他羞恼气结,忘了自己也是“当众”,脱口便骂道:
“无耻!一派胡言!”
满堂哗然。
虽然杨蘅没说清楚原委,但旁人会自行往“健康”的军政方面向,他们只知道,这位同窗,有胆识,有骨气,竟然当众叱骂大军阀!甚至有人叫起了好,但佩服的同时,他们又担心:薛临歧作何反应?会不会打击报复?
“好!”
一声格外洪亮的叫好响起,突兀极了,学生们闻声面面相觑,出言者不在他们之列,正是台上的薛临歧本人!现场状况跌宕起伏,薛临歧这是被气疯了吗?
只听那督军朗朗接道:“这位同学,虽然你不认同我的政见,但我赏识你的勇气和忧国之心——我今天正好带了束花,就献给你,权作嘉奖纪念。”
薛临歧说着,已经有手下捧来花束,他接过花,下台向杨蘅走去,竟是要亲自交予!这下大学生们再顾不得什幺自律,彻底炸开了锅,大军阀给顶撞他的学生送花,奇闻!头条!
杨蘅彻底懵了,他是不是中了薛临歧的套?眼看薛临稳健步履越走越近,他慌忙开口拒绝道:“不!我不要你的东西!”
“这是薛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即便被拒,薛临歧亦不退缩或发怒。
薛临歧怀中抱的是束玫瑰,在西人文化中大多数时候是种赠予情人的罗曼蒂克,好在理论上来讲大军阀与“素不相识”的男学生并不会让人多想,但那娇艳的红花绿叶犹是让杨蘅秘密被发现般心跳加速,薛临歧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双手紧贴着裤缝,垂头不敢看人而只看鞋尖,还是不肯手,这时不明真相的围观学生也急了,他们认为薛临歧已诚意到这份上,不宜再拂面子,起哄道:“收啊!快收下!”
杨蘅双手发抖,将抬未抬,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红玫瑰呈于深色布料前,越发诱人,再向上是披风对襟间军装服帖的健壮胸口、微微蠕动的男性喉结,最后便是薛临歧注视着他的深邃眼瞳了,志在必得中带一点温柔探询,是星空,是沼泽,猎物被盯上了就无法逃脱。
背景是宽宏的讲台与瞻望的人海,灯光从背后投来,为薛临歧高大身形勾勒出一圈淡晕,失焦般模糊了杨蘅的视线,周遭仿佛只剩“收下”之声达到顶峰的喧嚣,这场景依稀有某种仪式或祝福的温暖朦胧,蒸得他脸颊发红,喉咙也干得厉害。此时有校方人员过来打圆场,半命令地劝说他收下,薛临歧也随之将花束前递一些,杨蘅着迷般定定与薛临歧对视着,终究是在万众瞩目下,迟疑伸手——
与微糙手套的短暂接触后,花束簌簌轻抖着被交到他臂弯,礼堂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惊得杨蘅如梦方醒,难以置信地看看好∮看的╮带v
i文就来就∈要┛耽美◣网一看怀中的花,再抬头看薛临歧,对方拍拍他肩膀,留给他一个不多赘述的浅笑,转身在警卫员的簇拥中走回讲台。
杨蘅呆呆立了久,直到后面的仁兄站起来坚持要向薛临歧提问,旁座扯了扯他的衣摆,他这才慌忙坐下。
提醒杨蘅的旁座是个女生,正推着眼镜掩饰偷笑,她时不时瞟瞟杨蘅怀中的花束,大军阀向青年学生妥协,多幺励志的一幕啊!然而,托近距离观察的福,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从两人的眼神交流中嗅出了某种……特别的味道?
咳咳咳,错觉,错觉。
多年后这件事必会成为一段描绘时代烟云的风骨佳话,倒也算无意中留了缕芬芳在人间,至于那世人无从得知的真相,就随时光永远铭刻在当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