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燕青看了眼后头的数字,默不作声地又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怎么了?”
“学、学校发来的短信……”
……
陆青崖更忙了,他的兼职从一天两份变成了三份,毕业论文也因此搁置,那个特别中意陆青崖的老头儿三不五时地打电话来劝陆青崖当他的研究生,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陆青崖拒绝。电脑里头来自a国两所大学的邮件也像雪花一样发过来,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陆青崖却一封都没看,统统点了删除。
穆燕青觉得自己像条水蛭一样吸食着陆青崖的一切,他很想去帮一下忙,可无能为力,只能增加越来越多的负担。
时间的齿轮慢慢转动着,一个漫长的暑假也就要这么结束了。
开学的那一天,陆青崖没有时间陪他去,只在前一晚的晚上把学费放在床头。
穆燕青站在校门口,他没有带暑假作业,也没有一本书,东西都在原来的家里,他没办法回去拿,手里头只有一沓钱。
他想起自己第一天踏入这所高中时的样子,那会儿中考结束,考上了这所市里头的重点高中,全家都高兴坏了,那一阵儿他也成了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跑着上楼第一个报了名,那时候高一的班主任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穿着碎花的长裙冲他笑,客气地同他闲聊,问他往后想考什么大学。
穆燕青依稀记得,自己那会儿也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挺着胸喊了句:“我要当警察!”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当警察,因着自己个子不高,总是受欺负,穆燕青便想着,要是自己当了警察,就不会再被欺负了,也能保护那些和他一样的矮个子不被别人欺负。
而后一晃两年过去,高三便匆匆地来了。姜晞曾经颇具哲理意味地评价过“高三”这两个字——既是地狱又是天堂。跨过去了,苦读十数载全都值了,老来聊发少年狂还可提一提当年奋笔疾书的光辉史;跨不过去,便是前功尽弃,光阴虚度,深更半夜咬着牙写的卷子全都是废纸一张,若**年后想起来也只会是一嘴的苦味儿。
来往熟悉的同学同他打着招呼,穆燕青站在这地狱与天堂的临界口,攥进了手里的钱,退出了这一段征程。
他转身,听见姜晞在后头喊他,“豆苗,快来报名啊,一会儿过了十一点老师吃饭了就报不上了。”
穆燕青挥挥手,末了忍不住矫情了一把,“我就不去啦,姜嘻嘻你加油,独木桥上我少和你争一个位置,谢谢我吧,老子追求爱情去了。”
声音很低,消散在人群里,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陆青崖还是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到了家,他看见桌上放了一个空的牛奶盒,心里头便有些高兴——小孩儿今天挺听话,老老实实喝了一瓶牛奶。
早上的时候,陆青崖起的早,穿好了衣服便催着穆燕青起床。
“快起来,要上学了今天,不起来该迟到了。”
穆燕青把枕头压在头上捂住耳朵,“我不上学了。”
陆青崖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起床!上学!”
穆燕青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不说话。
陆青崖揉着他的脸亲了亲:“好了快起来。”
“陆青崖……我不想上学。”
陆青崖笑了:“快一点儿,不准磨蹭了,我们青青以后是要当警察叔叔保护我的啊。”
他边说边把穆燕青抱起来:“穿前几天买的新衣服好不好?鞋子昨天晚上给你新买了一双,快去试一试。”
穆燕青低着头不说话,光着脚跑下去试了试鞋:“正好的。”
陆青崖见他终于起来了,才松了口气——穆燕青有赖床的毛病,要把人哄起来可实在不容易。
“热水在桌上,嫌热用凉水洗脸也行,牛奶不要忘记喝。买早饭的钱在桌上。我先去赶公交给学生补习了,你路上小心,课上好好听,不会做的题记着晚点我教你。”
穆燕青刷着牙,嘴巴里头全是泡沫,他抬头看着陆青崖行色匆匆的模样,含糊不清道:“你好烦,我会好好读书的。”
陆青崖冲他笑了笑,转身关上了门。
门一关,穆燕青的心就掉进了谷底。
从前的每一日,与陆青崖的每一次遇见都是值得珍藏的时光,未遇见的时候每一刻都在期盼,遇见之后每一秒都在窃喜。而今的每一日,只有例行的早安与晚安他才能看见陆青崖,细细算来,相处的时间似乎反而少了,而仅有的这些时间,他们纠结于各种各样无法避免的生活小节。过日子,这三个字对穆燕青来说有点儿远,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同陆青崖之间,还有这么一种度过时间的方式,缓慢的琐碎的平淡的。他并不排斥这一种感觉,虽然少了从前的新鲜感与刺激感,然而陆青崖还在身边那便是好的。
可穆燕青却在刚才陆青崖转身离开的那一秒悲哀地发现,他开始畏惧与陆青崖共处。
他想告诉陆青崖,自己不要念高中了,他成年了,也可以去工作了,他会省钱然后挣钱,他可以独立,即便陆青崖去往国外,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独立地生活等他回来。
可他不敢不能不可。
莫说陆青崖不会相信、不会同意,穆燕青自己同样在迷茫,一些话说出去很漂亮,究竟能否实现,他也不知道。
穆燕青第一次进入这么噪杂的地方,噪杂刺耳的音乐,昏暗却又令人目眩的灯光,以及空气里面刺鼻的劣质香水混合着酒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