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雷歇尔本人出动的追杀中逃亡了整整一年,我的逃生技巧优秀,追踪技巧亦然——或者说,我不精通追踪他人,但我精通定位雷歇尔。我给他当了很多年贴身学徒、很多年眼中钉,最危险的那些年,我得大致知道他在什么位置,才好往对角线上跑。何况现在,我们之间有了绑定咒,相处了一个月,发生了某些能让讲述魔王故事的游吟诗人窒息的关系,这么多联系足够一个高明的法师(比如我)抓住蛛丝马迹。
我循着雷歇尔的痕迹,在许多锚点上跳跃,数次跳跃后我渐渐发现这儿有点眼熟。雷歇尔并没有往荒郊野外跑,我前往的方向渐渐繁华起来,通往了一个没想到的地点。
篝火堆酒馆。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回音港里,望着不远处熟悉的酒馆,开始怀疑我的追踪法术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半个月前,我曾带着雷歇尔来到这里,吃了一顿差强人意的晚餐。他兴趣缺缺地被我拉过来,又毫无兴致地离开,看上去对这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嫌弃。雷歇尔为什么会旧地重游?难道他迷上了这里的奇异果烤羊排,为了掩饰这点,特意把我赶走再过来吃?
我脑子里转着不着调的念头,跟着两个醉醺醺的兽人水手走进小巷。片刻后他们脚步踉跄地走回篝火堆,我通过他们的眼睛扫视酒馆内部。
在人群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雷歇尔。
他没穿黑袍,这回可不是我给他塞了衣服。雷歇尔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学者袍,没戴着兜帽,那张脸完全露在外面。我猜他这次给自己施加了忽略法术,没有人注意到那对小小的角,也没有人被魅魔的魔力迷得七荤八素。
说“没有人”,大概不太对。
雷歇尔坐在桌边,桌边不止他一个。有个男人,侧面对着我借眼睛的兽人,正笑得和花儿一样。这面目平凡的路人甲像要说悄悄话似的,身体向前倾斜,凑到雷歇尔耳边耳语。
这货找死啊,我想。
a、雷歇尔脾气不好,且有脾气不好的资本。b、雷歇尔讨厌跟人靠的太近。c、雷歇尔最近正在倒霉,心情更糟。这三条叠加起来,我几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无意阻止,静观其变,反正从上一个没眼色雇佣兵的下场看,雷歇尔现下也知道低调,不会弄出太大的场面……
雷歇尔笑了起来。
那并非常见的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他的嘴角上扬,眼中依然不带一丝笑意,却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掩住了眼睛里的冷光。这是个假笑,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放在别人身上,这神情近乎示好。
而放在雷歇尔身上,这简直如同示弱。
我被吓到了,吓得目瞪口呆,精神波动太大,法术失效,兽人醉汉在酒馆里躺倒,对酒馆内部的转播中断。
雷歇尔并不是个死要面子的狂徒,他的社交技能尽管烂,却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示弱,只要能攥取更大的利益,一个礼节性的假笑不算什么。我曾见过他对另一个传奇法师露出这种友好的笑容,那个法师在随后成为了他的战绩之一。
可是,前提在于利益。
那就是个普通的人类男性,兽人的视觉这样告诉我,法师的灵视也这么说。我心有不甘,在外面几次施法,结果都一样:人类,男性,三十岁前半,非法师,非传奇。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存在,这样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到底有什么利益值得雷歇尔示弱?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雷歇尔图谋?我宁可相信他是为了来吃奇异果烤羊排……
啊。
我想起来,雷歇尔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
我感到一碰冷水当头浇下来,随后我笑出了声,路过的人奇怪地投来一瞥,想必看到了一张难看的笑脸。我忍不住要发笑,天啦,如此简单明了的答案,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吗?
雷歇尔是个半魅魔,他需要跟人睡,他很久没跟人睡,而且他回避我。从这些显而易见的线索看来,他出门打野食再合理不过。我为什么一直没往这里想?难道我竟以为,他只会选择我,不会去找别人吗?
回头看来,我还真的这么想了。
雷歇尔因为色欲主君的诅咒而对性充满了抵触,是我给他打开了新大门,让他渐渐觉得这事没那么可怕。我们睡了很多次,缠绵床榻,同床共枕,这种事很容易让可悲的低俗生物——比如我——变得头脑发蒙,忘乎所以。我依然记得我的导师是个多冷酷的黑巫师,然而这反倒让我变得更加自命不凡。瞧呀!我冷酷邪恶的导师就在我怀里,就在我身下!他允许我对他为所欲为,他对我投怀送抱,对我充满热情!
我忘记了,这一切只是因为雷歇尔在往魅魔转化。
他需要进食,他变得依赖x爱,与魔鬼的诅咒有关,与我无关,谁都可以。又不是每个人都会愚蠢地对启蒙者不可自拔。结果我还是把自己当成英雄,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多年了,居然毫无长进。
我曾爱过他。
我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提前完成了任务,带着光精灵的头颅回塔。那个光精灵与我不相上下,杀死他耗费了我几天几夜的谋划,还带来了一道几乎贯穿胸口的伤痕。我几乎耗尽魔力,但仍然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我想要用这头颅换取老师的赞许。
我直接传送到了塔顶,与雷歇尔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这是属于我的特权之一。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