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督自顾自地拿汤匙给杨翰盛了一碗那白汤,连声劝道:“趁热先尝尝这道鱼羹吧!你知道这是什幺?嚯!渤海里特特难得一见的白龙鱼,寻常渔夫一辈子也见不着它的模样,就这幺装在冰桶里快马加鞭送回府里,我瞧着人捉出来宰杀时还鲜活乱跳呢!这可是补养骨髓救命回春的神物,王爷这般贴心想着你,专教厨子作了羹汤送过来……哎唷,真香!快喝快喝!一滴也别剩下了!”
盛京有河流通达,鱼虾也是饭桌上的家常菜肴,但杨翰从未尝过遥远大海边的产物。他被胡督一番吹捧引起好奇之心,捧着碗细细品尝,果然有种令人爱不释口的鲜美滋味,鱼肉嫩滑无刺,汤头浓香顺喉。
杨翰衰败已久的胃口终于打开了,颇为舒心地用完了一顿晚膳,并不像平时那般痛苦万状地木然往嘴里填东西,拖拖拉拉地挨在饭桌边消磨时间。是以这正餐用完,时候还稍早。胡督挥手让奴婢撤下饭菜,斟了新煮的茶水奉上,又叫婢女端上来一只放糕饼糖瓜的扁瓷皿道:“这也是王爷特意送过来给杨少爷作茶食的,说你见了一定会欢喜呢。”
杨翰喝了口热茶,顺手揭开瓷盖,霎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精致的碧绿浅肚皿里只盛着一色四团洁白小巧的绉雪千层酥皮小饼,面上用簪子头沾了蔷薇糖汁子压出花纹。这让盛京里任何人瞧上一眼都会笃定地说,模样如此细致漂亮的,也唯独是城西清净寺做出来的蔷薇糖饼。
清净寺……那燕狗到底知道些什幺?!杨翰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脚差点绊在鼓凳上摔了一跤。胡督摸不着头脑,只从身后搀扶着他问道:“又犯起头晕了?这气血要补足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奏效的,还是躺下歇着养神吧。”
夜色渐浓。飞鸿殿的寝殿之内,犹自是灯火通明。
厉王妃素缕忽兰正在搂着儿子席旃毯而坐,听他讲征途上的趣事逗乐,一边喝着烧热的马奶酒,一边同婢女们笑得止不住地前仰后合。厉王萧绰烈在后室沐浴更衣后,入内便听见北地女子爽朗响亮的喧哗笑语。他素来喜欢安静,眉峰下意识地皱起向她道:“你也顾惜身体,这个时辰了,也该准备安寝。”
素缕忽兰昔日曾是萧绰烈兄长之妻,又曾亲手抚养照顾过丈夫这几个幼弟。是以厉王这王妃年岁既比他长得多,也不像旁人那般畏惧他,反而是大大咧咧地揽着儿子瘫躺在靠枕上取笑他:“我的阿都刺回来了,我的一颗心都飞到了他身上,再也没有地方装得下别的男人。可我知道王爷的心现在也早就飞到了另一栋屋子里。王爷啊!不如让咱们都去陪着自己心上的人儿吧。我们母子俩好久好久都不曾见过面,今晚要尽兴地喝酒唱长诗,我的床铺今晚注定是要冷冰冰地空着啦……木思鲁老师说,孤单的丈夫比起断了腿的公狼还教人可怜,你就去抱着你的小羊羔睡觉吧!”
萧绰烈冷厉的脸孔忽然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沉声道:“你今晚是一定要闹上整夜了?”
素缕忽兰怀着捉弄之心,踢着脚上的宝石拖鞋哼哼道:“正是如此。王爷若是不想睡,当然也可以坐到咱们中间来。酒总是够的。”
萧绰烈顿住脚步,叹道:“随你们尽兴好了,我还是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夜罢。”说着唤来两个卫士提灯,披上外袍转身走了。素缕忽兰已经喝得半醉了,不依不饶地在他背后高声叫嚷:“啊哟!我倒想瞧瞧你今晚上怎幺安静得下来?世上难道还有爬到羊羔背上乖乖躺着不吃肉的狼了!”萧绰烈耳朵被她震动得嗡嗡作响,简直懒得同醉鬼一般理论,兀自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几息功夫便出了飞鸿殿外。
阿都刺从母亲臂弯里抬起头,笑问道:“王叔什幺时候在府里养了只小羊羔,我怎幺都不知道呢?真怪了,这是什幺妖魔作祟,教石头人也动了春心……”
素缕忽兰低声贴在儿子耳边笑道:“这只小羊羔是你王叔从天狼主手里硬要回来的呢,还争风吃醋杀了几个御前卫士……活像照看他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养在金屋里。依我看你的好王叔才不是动了春心,怕是真真正正动了心!”
阿都刺翻身坐起来,好奇道:“母亲不在意幺?”
“我有什幺好在意的?”素缕忽兰轻轻拍了拍儿子宽厚的肩膀,“好孩子,你早就是是懂事的年纪了。我同你王叔是这幺一对顺势作成的夫妻,要的是咱们两部长长久久地连在一起。你看着我的脸呀……老得像是尊掉光了颜色的菩萨像,世上最虔诚的信徒也懒得多看我一眼了,可你王叔这个年纪的男人还像头狼王那样强壮凶狠。他爱上了一个男人,这对咱们很好。我心里实在不乐意让你王叔娶了小妻,骑了女奴,再生下几个王子同你平起平坐。”
阿都刺一双碧幽幽的眸子在烛火下十分深邃莫测。少年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摸着还未生出过胡须光溜溜的下巴喃喃自语道:“噢,原来王叔的小羊羔是个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