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他爹第一次教他念的诗。他一直深深记得。
「──梨花淡白柳青深,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枝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即使皓月当头,人生……又有谁能看得清明……?
第四章
就要入冬,夜晚的腾麟阁也漫上薄冷凉意。
甫让简申采服侍着更了衣,正打算就寝的瀚凛,在熄了房里最后留下的烛火后,望见窗棂间透着晕柔的光线。
就这么坐着看了半晌,兴致一来,又穿上鞋,连件外衣也没披,便又推开了房门,走到门外矮阶,仰头静凝高
挂夜空的一轮明月。
他笑了一笑,踱到庭径上,享受月色柔光。
这几天大伙儿为他的忙碌搞得他很腻,也不用问他什么原因,反正他看了就是厌。
不过今天他那皇帝老子想发脾气却又碍于臣子面前不便发作,一张脸险些给全拧了,他就看得很愉快。
这才有了到非艳楼喝酒的心情,还有现下赏月的兴致。
他负着手,静静站立。
并非他不识好歹,而是这档子事后代表的意义扰得他烦。
前几个月八王爷才刚成了亲,宫里似乎又是一阵暗涛汹涌。
有什么小动作大家也心知肚明地很,有儿子的得提拔着当官升级,有闺女的得注意着相准人家,有道是,一人
得道,鸡犬升天。
就算是没野心没本事抢太子妃这位置,至少也要硬拗个王爷夫人这头衔,想来也能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穿戴
。
二十一个皇子里头只有八个是王爷,现下多了一个添了家室的,要嘛就是争作宠妾,要嘛……就是另寻目标。
元配夫人这位置可是很稳当的,未来的当家主母这身分谁能不心动?
也因为如此,原本花债算来就是一笔烂帐的翰凛,现在女劫更甚。
合该是娶妻纳妾的年纪,会有多少干预怂恿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岂会放在心里?唯一还有办法撼他几分的大概
也只有他那皇帝老子了。
老实说,当今皇上也暗示他过不少次了,仗着从小到大父皇对他的宠爱,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挡得干干净净
。
不过也许今儿个是他的日子,皇帝龙心颇悦,差点就要给他点了只麻雀还当凤凰配,当下他脸更冷,连点薄面
都不想留了。
没错,好好一个豪华夜宴就这么给他弄拧了,尴尬的很。
但,那又怎样?别人觉得尴尬他又不会,他还乐得看戏。
纵然他就是主角儿。
该说的台词说完了,他也下台一鞠躬,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就重罚他。
有恃无恐才是他翰凛的本色,是不?
……微微动了动剪在腰后的双手,真有点冷了,忖了下,他脚跟一转,打算回自个儿的房间去,不过,在他踏
出一步时,在不远处似乎还有那么一道轻微的声音重叠了他的步伐。
这时候还有谁像他一般好兴致?
翰凛勾了勾唇角,也没急着回去了,他转过头环顾了一下,很快地,就在夜耀湖畔觑见了个人影。
那──是晚灯。
呵,他可不知道他心血来潮捡回的小家伙也有这等雅兴--喔,不该叫人家小家伙了,瞧瞧,人家那修长身段
及脸蛋,称得上是翩翩美少年了。
虽然有点缺陷,但倒也生得相当俊雅了不是?
就见他走得有点像幽魂,一直就要抵着了湖水边才轻轻停了,然后缓慢地坐了下来,双臂绕着膝盖。
他和他的距离虽不是很远,他可以就着月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很淡,甚至,有些失神的眼眸还添了丝忧伤,好象在回忆着什么,独自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承受着
过去的伤痕留下的苦楚。
哎,竟教人忍不住心疼吶。翰凛笑了。
何以他这看重的贴心侍仆会孤单一人夜访湖畔,想着重重心事呢?瞧,看起来多可怜啊。
他可是个好主子,该过去好生安慰一下才是道理。
这念头才刚晃过脑子,视线从没离开过晚灯的他瞧见了他轻缓的动作,冷月下衬托地恍若白玉般的手慢慢探到
颈项上。
他就这么看着他微微张开唇,就像……要开口说话。
翰凛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住,纵然唇边勾起的角度不变,也早已失了原来的潇洒自若。
在似乎经过了一番尝试之后晚灯微微侧过头,接着,又是启唇。
「……梨……」
这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却几乎要撼疼了翰凛的耳膜。
他阗黑的眼睛眯了眯。
晚灯顿了住,轻轻咳了几下,接着稍稍仰起下巴,神色似乎柔得迷蒙。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枝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那是多悠多雅多柔多清澈的嗓子。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只要开口低咏,出声吟歌,就能引得微风为他驻足,悠扬他的天赐灵音。
晚灯落下了最后的音节就止了。
风拂过水面,撩起涟漪轻荡,擦过树梢叶端,喃出清幽浅响。
还是这么地静,可周遭的声色却突然显得清晰,仿佛那东栏梨花只是犹在南柯梦外的幻音。
──他这晚灯呵……
翰凛站在原地,不禁悄悄地摇头笑了笑。
原来这哑子不会说话──可是会吟诗呢。
他,可要向他去讨教一番……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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