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街道尽头便传来了马蹄践踏在砖地上的声音。那声音是从身后的东边来的,自然不会是姜望派来的人,一行人紧张得回头去看,见不是陈军,便放下心来。来的人不少,当先的一人一骑冲在前面,到了跟前勒住了马,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战甲笨重,却被她穿得修长挺拔。傅琅眼眶一热,把手里的包袱一丢,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抱了个满怀,“裴瑟!”
裴瑟是抽空跑过来的,带着五十个人来帮忙送他们出城,见他们已经要走,便松了口气。那五十人训练有素,接手了几个担架,便向前走去。裴瑟在傅琅背上揉了揉,又把她掰开,仔细看了看傅琅,“很好,我就是回来送你。”
傅琅也发觉身后的人都在看,想到了他们对自己和裴瑟的好奇和腹诽,又想到自己熬了两晚上的脸必然十分不好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我是要走,可你急什么?”
裴瑟顿了顿,握住了她的肩头,“你别乱想,这里还好,只是我才知道对方主帅是康疆,你得走了。正好这里人多,你也帮帮忙送他们出城。”
来的人是康疆?那她的确该走,留在这里就是给她添乱。裴瑟不能这样被人挟制,她自己也不能被人觊觎,傅琅想得很明白,并不迟疑,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走。”她要从地上把那三个大包袱捡起来,裴瑟却又一把把她捞了起来。傅琅站直了,看着裴瑟竟然把那只青玉戒指从食?*习瘟讼吕矗那戒指从不离手,严严实实遮着食指根,那里的肌肤都比别处更白一些〉琅讶异道:“你做什么……;
裴瑟已经把戒指塞进了她手心里,又握紧了,声音还是那样带着一点喑哑,“你放心,等我来找你。”
傅琅的手被她攥成了拳头,手心里是被冬风吹得冰凉的玉石,手心外是她温凉的掌心。那温度的妥帖仿佛是天生如此,傅琅被这温度一呵,便毫无担忧。她握紧了戒指,把手挣脱出来,捡起了一堆包袱,瓶瓶罐罐撞击着发出清脆声响。裴瑟是真的口拙,满脸都写着担忧和愧疚,却说不出一句“你受苦了”,傅琅这么想着,腔中居然泛起了一点罕见的柔情,又回头跟她招了招手。从医馆里挪出来的人排成了一列长队,不紧不慢地向西行去。
裴瑟看着傅琅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才觉得食?*峡湛章渎洌十分不习惯,用另一只手掩讀耸持福轻轻摩挲了几下g妆道:“公子,该回了。;
裴瑟翻身上马,握住了马缰,闭眼听了听城东的动静。
这是个大晴天,清晨的风中裹挟着战歌与砍杀之声,一路向西吹来。裴瑟突然睁眼问道:“今日初几?”
亲兵不明所以,但仍是答道:“秉公子,是丑月十九……不,昨天是十九,不过……”他也是熬了两夜未曾合眼,日子过得太快,有些羞惭地低下了头,“公子,属下记不清了。”
裴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无妨。”她抖开了马缰,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战马轻快地跑了起来。转过几条街巷,血腥气扑面而来,城门依旧紧闭,刀剑激鸣声和巨石滚落声铿锵而沉闷地击打到了脚下。她一回来,自然有副将上前报上人数:“公子,我们还剩八千人。”
城门守了一天一夜未破,代价已经是两千精兵的性命。城破之时,八千对五万又该当何如,裴瑟心中明白,这些人也明白。她面沉如水,此时却掠过一丝不忍。
副将似有察觉,立刻单膝跪下,“公子,家国将破,我等怀心乐死,若能守得沈城,便是人至其命。”
裴瑟从不爱听这些,抬脚便往城上走去,副将等人连忙跟上。沈城城墙高厚,台阶陡而且长,裴瑟一路拾阶而上毫无停顿,只在中段时拿剑鞘拄了一下,一直上到了最顶,才深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住了副将。她在城上坐镇指挥了近两天,从未露出如此柔和神色,副将被她看得一愣,只看到她嘴唇微微张合,吐出极轻的一句话。
她说的是:“你们都是好样的。”
副将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眼眶一热。
越向西走,越是远离城门,越是听不清那些或尖锐或沉闷的声响。前面担架上的伤病员断不了需要帮手,傅琅跟着医师跑前跑后递药。傅琅问道:“我不熟这里,离西城门还有多远?”
医师给一个小兵灌了点药水入口,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远了,一会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