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祝文颐的身体动了一下。
贺林奈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好吧我又隐瞒了,我老实交代。”
“那件事之后我被带到少管所里住了一星期,就从这件事情开始讲起吧。我知道你想要进来看我,但规定不允许你‘探监’。那一周我特别害怕你知道吧,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周我特别害怕。我后来才想清楚,我什么都敢做,是因为我知道爷爷奶奶怎么都不会放弃我,我没爹没妈,爷爷奶奶可怜我,怎么都会成为我的堡垒。可那一周里,他们情况如何我全都不清楚,就连你,连你也跟我闹翻了——那时候除了爷爷奶奶,我最依赖你了。”贺林奈语气平静地说着。
两人重逢之后从来没有人聊过童年,也许是因为横亘着两份死亡,而死亡实在太沉重了,尤其还是至亲之人的死亡。
祝文颐坐了起来,沉默地盯着贺林奈。
现在总算肯理会人了……贺林奈想,这招好歹还是有效的,于是继续道:“也不是怪你的意思,你那时候那么小,就算我依赖你,你也没办法啊是不是?我后来就很后悔,为什么不再三思一下呢?起码要问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到底接不接受我,我再去烧房子啊。说不定你说喜欢我了,我就不烧房子了呢,对不对?”
贺林奈抓住了祝文颐的手,将祝文颐的手掌“敷”在自己脸上,继续道:“从少管所里出来之后就被梅伊岭带走了,梅伊岭她老公是搞建筑的,每年都要奔波不停,这也是后来我跟你失去联系的原因,那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梅伊岭也不愿意告诉我。”
“再然后梅伊岭她老公出了意外,他搞建筑搞建筑,说到底就是包工头,所以一直以来都还挺有钱的,吃香喝辣。那次上头的老板没钱发工资了,捐款逃了,农民工逮着他要工资,不给就打不给就打,打了几顿之后打到医院去了,他们不敢再打他,就找梅伊岭麻烦。正好那时候我上大学了,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大一寒假回家的时候又遇到他们讨要工资——他们过年要回家团圆,也缺钱。我知道了,但我也没办法拿出钱来,然后就跟梅伊岭商量着,不读书了,去挣钱。梅伊岭没同意也没反对,恰好我遇到了李双全,两个人都想赚钱,一拍即合,就合作到了现在。”
贺林奈说得云淡风轻,那几年的事情全部都浓缩在这么两百字里,还不附赠任何情绪,祝文颐听了有些难过,贺林奈小时候那么桀骜的一个小孩子,只有闷头跟人怼的份,哪里有受委屈还憋着的时候呢?
贺林奈跟梅伊岭一家人不亲,并且按照她的说法,这世界她只依赖爷爷奶奶,顶多加上自己。祝文颐甚至不能想象,敏感又刚傲的贺林奈是怎么挺过来的。
先前的埋怨全部变成了心疼,祝文颐的手被贺林奈攥在手里,贴在脸上。祝文颐就顺势摸了摸贺林奈的脸颊。她的手指从眼角开始缓缓向下行进,像是要模拟贺林奈这些年来流的眼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