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惴惴不安地骑着马,晕乎乎地想,皇帝这么着急驱马带着人去苍陵山,是为了写信的人么?
苍陵山道馆外种满了轻轻柳树,轻轻摇曳,在和风细雨中异常婀娜优丽。
皇帝下了马,伸手推门。
“王兄,王兄——”
小太监心中一跳,原来这道馆里住着的,不是道人,而是天子的兄长么?
他年纪不长,入宫又不久,不知道过去那些宫廷流言,人又机灵,这才被王公公当作心腹使唤,便知道此刻便是再有疑问,也不得声张,露出一丝好奇。
年轻的帝王一声声唤着,门却如何也无法推开,像是有一道看不清的屏障在拒绝他。
小太监看了,灵机一动:“陛下,您看需要侍卫们把门……”
“不必!”帝王挥袖,面带戚色,悲伤地无法自抑:“他不想见我……”
他将头贴在门上,英俊的侧脸是那样哀愁,一阵猛风吹来,将雨丝尽数打在他脑后,可皇帝不以为然地继续抚摸着门框,似是痴了地轻声唤着那人的称呼。
“哥哥、哥哥……哥哥……”
幼时少有的温馨回忆一幕幕浮现,皇帝心如刀绞,颤抖着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庭内的柳叶忽然被风吹落,送到了墙外,而绵雨更甚,点点滴滴,一击一击敲打着他的心。
你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何止是喜欢你,我爱你……
我将江山都拱手送给你了,你还不明白么!我……我……
你杀我好友,骗我真心,毁我一切……叫我如何再信你!从此之后,你我一刀两断,互不相**!
臣自请退隐,从此不再问世。
是啊,那个人……自己毁了他啊,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么肯见他呢?!
那片柳叶就这样悠悠落下,簌簌声动,雷鸣声大作,噼啪在晴空里落下一道惊天霹雳!
“嘎——”
门开了。
皇帝第一个奔到床前,踉跄地落下眼泪,用尽毕生力气拉住榻上人细瘦的一把腕子:“哥哥、哥哥!我……”
陈王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小太监忍不住抬起眼角,偷偷多看了几眼。
陈王的眉眼与陛下依稀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兄弟,一袭白衣,风神洒落,浅眉薄唇,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即便是死后,也是如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忽地在一片死寂中,传来低低断续的呜咽声。小太监吓了一跳,忙从分神中回来,却听着声音,像是从榻前传来的。
是陛下在哭么?
陛下和陈王……原来手足情深。
陈王的枕头旁放着一枝新鲜的柳枝,应当是刚折下来的,上面带着露水,还有一丝丝的血色。
想来是病重之际吐了血,血液喷到绿叶上,竟来不及擦拂。
皇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的脸,抱着对方**枯的身子,指尖捏到发白,气急败坏地低声说:“哥哥,我、我不许你死!你快说话啊……”
他连“朕”都忘了用,放下天威,就和寻常人家没有不同,眼中不断淌出泪水,心,好像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将本就**枯的荒地一遍又一遍地放在那堆烈焰上焚烤,霹雳啪啦炸开一个个荒芜的创痕。
那个人是这么安详地合着眼,穿着他爱的鲛袍……
皇帝张开手心,将它放在哥哥的脸庞上,陈王的睫毛生得又密又长,浅浅盖下,扎痒了他的掌心。
“哥哥……”
那个人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应了,唯有枕边一枝杨柳,像是昭示甚么。
皇帝的脸色时白时情,到最后狰狞地大吼:“你既然到死都不肯见我,为什么、为什么又……”
他到死都恨着他,可为什么偏偏将柳枝放在床头最亲近之处呢?
皇帝恍惚记起了多年前的宫宴。他的兄长携着他偷偷溜到王城的一处花苑。两人拐了许久才走到幽静的尽头,烟花热烈地从远处升空绽裂,照亮了小小孩童的侧脸。
他说:“这里赏烟花无人打扰,很安静。”
“哥哥喜欢安静的地方吗?”
还未作答,童声又传来:“哥哥,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折了两根树枝,将其中一个塞进他手中:“这是柳树,极易成活,人们通常折柳寄情。你也**一枝试试,说不定无心反能成活……”
“折柳寄情……”皇帝怔怔望着榻侧那段柔嫩的柳枝。
这么多年了,本以为早该忘却的……原来不是从未记起,而是刻骨铭心,不敢提到。
“放过我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陈王的话依稀可闻。
胸口的那团烈火似有在燃烧,将整个人烧得几乎粉碎,痛得呼吸都为之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