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他,他朝向我,站立的姿势像等待已久,他问:“你怎么没穿外套,这里很冷。”
“你怎么……还醒着。”我走过去,和他相对而视。
“我可能永远都关不了机了。”他微笑,“回家记得加衣服。”
“你在这儿,我回哪个家?我不走了。”我在想,砸开这个玻璃带他潜逃成功的概率有多大,玻璃柜底连着金属丝,这里的报警装置应该不会低级到连砸毁这么大的动作都不会触发吧?
“那你过来点儿,再往前走,靠近我。”他也往前站,靠着玻璃,低头,鼻尖与额头和玻璃紧贴。我把额头也靠上去,问他:“怎么了?”
“我在发热,怕你着凉。”他把手掌挨近我手垂下的地方,我轻放上去,感觉到略高于我体温的一种温暖。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想我吗?”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但我有些难以启齿:“这让我怎么回答?”
“以你瘦了六斤,头发长过下巴却没去剪,声音嘶哑眼白有血丝这些事情我推断,你想我。我不想我带给你的影响是负面的,我下次绝对不会让你想我了。”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是我能控制的。”他闭紧眼睛又睁开,像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朝我凝视一眼,蹲下去,沿着玻璃柜的底部缝隙探测一圈,切断线路,用力抬起来,然后上前两步把我抱住。他说他在发热,竟然是真的。
太热了。
这才叫烧灼,而且逃无可逃,甘愿被焚。
我按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太真实的飘忽感吻了吻他的脸颊,余光瞥到狭窄的过道外站了四五个人,他们在不动声色地旁观着。
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后,一个体型偏胖的人回过头对其他人说:“存储器都被送到数据分析科室进行取样调研了,他竟然还认得他?”
“这确实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你不该先反思一下这里的安保工作吗?或许你该走过去跟那位姓钟的先生探讨一下门卫的医药费什么的,在他逃跑之前。”一个发际线靠后到急需两旁头发救援的男人耸了耸肩,口吻有些无奈。
我和钟声几乎同时伸出手臂,想把对方推到自己身后,这样的行为造成了短暂的僵持局面。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攥紧钟声的手,往后跑。
身后的声音充满了警告意味:“后面是死路,你带不走他的。”
我停住,愤怒地说:“我和他的婚姻明明就是合法的,你们凭什么……”
“不,并不合法。我们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站在你身边的这个机器人是刘衍,而你的配偶已经在爆炸中被完全销毁了。”那个胖子手掌向两边摊开,“真的非常遗憾。”
我不相信,我没有选错,我了解我所爱的人。他的行为模式,他的语言习惯,他的一切的一切。我摇头,急需得到钟声的确认,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钟声听到后望向我,没有吭声。
那人继续喋喋不休:“从他脑袋里取出来的存储器里的画面大部分都是刘衍的视角,以及,他是如何将存储器与钟声对调,又是怎样对钟声的存储器进行数据篡改的。我们看到画面的时候都很吃惊,一个机械体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输入了钟声的大脑,损伤程序,让钟声的自我认知出现错误。”
我抗拒般地反驳道:“我不相信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根本就不了解钟声,就像你们现在不了解他为什么还记得我一样。他和你们所知的那些机器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感情。”我转过头去对钟声说,“对吧,这一切应该和你的特殊记忆区有关,里面藏着那个小女孩儿的事情,也许还增添了关于我的内容。”
钟声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地重复了一遍:“小女孩儿……”
“对啊,你的原主人,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对吧?”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迟疑很久,最后仍然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我霎时觉得没了力气,迟钝地眨了几下眼睛,看着钟声,问他,更像是自问:“我选错了吗?”
“你选错了。”这里的灯光和我梦境里一样呈现着暖黄色,刚从玻璃柜里走出来的他也确实赤脚站在地上,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花费,就说出了那句话,语气肯定,“存储器是被对调过,但我是正确的,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我往后退,后背撞在玻璃柜上。
工作人员都开始往我这个方向走:“我们会深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请你别再骚扰特别小组的工作人员了行吗?你在我们这边捣的乱子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安上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的。”
钟声把住我的肩,带我从玻璃柜中间穿行出去,朝出口方向狂奔,我反应过来后用膝盖给了他一击,他摔倒在地上,我用手扼住他的脖颈,试图咬紧牙龈,却又感觉上下牙齿不可遏制地碰撞着:“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谋害钟声的罪魁祸首,我会让你也葬身在高空的爆炸中。”
“谢谢你,亲爱的。”他掰开我的手,向右一滚,反把我压制住,“先逃出去再说。”
他站起来掀倒一个金属台,后面那些人不得已往后一退,他拉着我,朝出口处狂奔。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跟着谁逃亡,我只知道如果某些事实被确定,我会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