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举过头顶,在钟声的注视下,被押解上车。钟声跟在警察身后上车,把手往前伸,让警察把剩下的那个镣铐给他。
我朝后看,工作人员正在和警察交涉,想把钟声带回去。我控制情绪,忽略有些明显的鼻音,冷静地说:“下车,你先跟他们回去,我很快就来接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
“监狱是个很糟的地方。”
“我去过,废品处理站就是监狱,压在我身上的金属同类,被人当物品买卖的廉价交易,积灰、暴晒、潮湿的空气……这些经历都是不愉快的,但将要去的这个地方不算,没有一个监狱会把我所需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他无视狭窄空间里弯着腰无法落座的警察,声音低沉,“那个地方有你。”
“好,你可以陪我一起坐牢。”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让这里面的你陪我走一趟就行了,你必须回去,我也一定会回来。”
钟声低头迈脚出去,警察关门,摇下车窗对他说:“其实按他的情况,最多拘留几天。”
他点头,挥了挥手。汽车开启飞行模式,排出的气吹散了他的头发,几秒钟之后,他就在我回望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是这个星期第四个因为涉嫌偷窃机器人而被收押的人。牢里坐着的几位看着我进去谁也没有开口的yù_wàng,无论是进来的原因或是归期,都是不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一出去就上诉,你们来吗?”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蜷在邻床角落里的一个男人握紧拳头朝墙猛地一砸:“妈了个巴子,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好好的,说带走就带走,这官司不能不打,地方法院立不了案就往上面告。”
其他两个人盯着他,开始没说话,后来都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不约而同地都笑了出来,我很难解释这种行为,大概跟明知不穿盔甲上战场等于找死,还偏要死一死的傻子差不多。“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对我们这种万年社会渣滓都他妈的不管用了,赖活惯了,就得搏一回。
我们前后出狱,都递了诉状,我和他们不太一样,我先告机器制造厂违法改装旧型机器人,再告政府机关无视机器人个人意愿和合法权益,强行回收。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就算胜算背起行囊在负数的道路上跋涉,我也必须死守这个底线。我让他等我回去,这不能变成一句空口白话。
接二连三的官司让我心力交瘁,疲乏不堪。半年多的上诉时间让我成为了别人闲言碎语中经常出现的对象,这让本来就敏感易怒的我睡眠时间锐减,食欲下降。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叶钦羽结婚了,他的新娘子笑起来像五月的阳光,暖得让人恍惚。叶钦羽蹲在我旁边,他问我:“什么时候放弃?”
“你听说过有人放弃自己的理想吗?”
他跟站在远处的新娘子挥了挥手,叼了根烟:“挺多的,包括你我。你以前想当个化学家,我想做警察,现在呢?”
我没有再接话,就那么蹲在他的结婚现场,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点酒,半夜的时候,我看到卧室的门被打开,钟声走进来,躺在我的旁边。
这当然不可能,我可能喝得多了点,如果两瓶度数低到能当饮料喝的酒还算多的话。我侧躺,手臂经过他的胸口,搂着他的肩,闭上眼睛。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被子似乎被他拉上来了一些,然后,他回抱着我,彻底沉寂下来。
我前段时间失眠都失得快神经衰弱了,睡眠终于眷顾了我一回。
清晨,我在乱得一塌糊涂的餐桌上看到了一把花。我剪了一朵下来,**在西装上,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微笑着,走出了这里。
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能够迎接钟声回家。我也不知道这场战役,我算打赢了还是徒劳无功。政府对机器人行业进行了整改,废除了机器与人结合的婚姻制度。我成为了政策过渡时期暂行办法的最后一批受益人。
至此,我已经债台高筑了,还好这种状况只是我生活状态上的雪上加霜而非阴沟翻船。穷人最会在自己的雪上浇蜜糖,当成冰淇淋来享受了,我还不至于被这种情况压垮。
而且,钟声也回来了,这几十平米的建筑物,终于重新有了家的象征意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钟声到底删除了哪些记忆,又有什么是他认为值得保留的。
“开始我想删除所有你对我的嫌隙和疏远,让记忆的一开始,就是你回抱我的那一刻。”他站在床头,脱掉外衣和鞋,坐了上来,“后来我想,如果那些不存在了,我所了解的你就不够完整了,所以我尽量只删工作方面的内容。”
我对于关于他真假的那次抉择仍然耿耿于怀:“我不了解你。”
他想安慰我:“我没有固定性格,而且按大众化的程序执行动作。”
“可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手向上抚摸,可惜他的脖子没有血管跳动,再到下颌、嘴唇、鼻梁……在他耳边说:“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他问:“有了孩子你还需要我吗?”
“是因为需要你,所以才想和你拥有一切。”
我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偏头接吻,没有什么□□的味道,更像是一次习以为常的表达感情的仪式。
我问他:“那晚你回来了多久?”
他很快就报出了时间:“从进门那一刻算起,三十二分钟。我必须在下次守卫换班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