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使看尽每一场人海茫茫,她也从未曾遇见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
苏州城那么大,来来往往,却独独缺一人。
(三)
眨眼到了三月,初春的风并不刺骨,吹在身上却总有一种别样的苍凉和凄清。
庭院里的梨树枝桠还是光秃秃的,老旧树皮上印着粗糙的凹凸,不远处的假山棱角分明,偶尔掠过一两只鸟雀。
清冷,静寂,却不萧索,早春三月,总带了些生机盎然的意味。
叶乔染走出鼎香楼,方才发觉竟然已经到了正午,有人力车夫把擦得锃亮的车子停在门外,在等着主顾的空档,将汗巾搭在肩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许是用午膳的时间,道边的洋行商铺十分安静,叶乔染站在的马路上。
暖融融的阳光洒下,颇有些刺目,恍惚间竟有种烈日当空,皎阳似火的灼热。
叶乔染晃了晃头,似有种在开水里烫着的感觉,日头愈发热起来,在眼前投出大片白光,她不得不将手搭在额前,缓缓度着步子。
视线里出现一道窈窕身影,她眯起眼睛,抬眸看去。
一个女子。
穿着天青色对襟旗袍,腰肢纤细,步履轻盈,轮好似踏着日光而来,一步一步走到叶乔染身前,才蓦然停下了脚步。
叶乔染蹙眉,望了良久,有种微妙的情绪在心里浮现,愈渐汹涌。
她莫名想起那个梦,梦里的飒飒风雪,以及二十四骨油纸伞下,宽大兜帽遮住的精致面容。
那女子终于将目光落在叶乔染身上,抿着唇轻笑,旋即缓缓开口:“一别经年,不知公子,可有故人……夜夜入梦?”
叶乔染蓦地睁大眼睛,心跳如擂鼓。
女子笑得更加妖娆,微微歪了歪头,墨色眼眸里光泽流转,仿佛铺了一层碎琼乱玉:“可我在此,却等了公子许久了。”
叶乔染压下心中地震惊与狂喜:“敢问姑娘芳名?”
“林秀卿”女子笑,“木秀于林的秀,卿卿我我的卿。”
未等叶乔染说话,女子便问道:“公子可相信宿命,信这一生两世缘?”
“是你,是你。”叶乔染喃喃道,想不出一个词。
女子仍旧是笑,轻轻点头,一字一句道:“阿染,是我。”
“我……”叶乔染一时间想哭又想笑:“我终于……找到了你。”
“是啊。”女子清浅叹息,“已经是第六年惊蛰了,阿染,此后岁岁年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四)
天气渐暖,转眼到了夏日,赶在歇夏之前,鼎香楼里安排了十几出戏,今日正唱到牡丹亭,叶乔染拉着林秀卿去听戏。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一曲唱罢,掌声如雷。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漏下,在脚下投下一方斑驳光影,一片赏钱叫好的喧哗声中,叶乔染朝着林秀卿挑眉:“怎样?”
林秀卿抿唇一笑:“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尾音拖了片刻才道:“比起这一折,我更喜爱昨儿那出《倩女离魂》。”
“《倩女离魂》”叶乔染疑惑,“我怎的未听出有何稀奇?”
林秀卿嗔怪地斜睨她一眼:“昨日只是其中一折罢了,这出戏呀,讲的是一对男女原本两情相悦却被拆散,女子相思成疾,魂魄竟离了躯体与男子成亲,后复又起死回生,成就一桩美谈。”
叶乔染好笑:“绣文章满肺腑,都是些不着边的故事,以讹传讹,哄骗世人罢了。”
林秀卿不高兴的推了她一把,一本正经地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她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彩,看得叶乔染一怔,忍不住低低重复道:“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尾音拖了片刻才顿住,叶乔染看向她,忽然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应该说遇见林秀卿的每一日,都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一条昏黄小路,一个窈窕身影,一场无声落雪。
因着一个梦,萍水相逢,彼此的命格交错。
前世今生,故人夜夜入梦。
她不知晓林秀卿的来历,也不想去问,只一面,便是刻骨铭心。
原来这便是命中注定,一生两世缘,注定她与她纠缠不清。
只是情之所至,真的可以起死回生么?
(五)
即便是夏日,入夜后天气也有些凉。
叶乔染的外套正披在林秀卿身上,她自己仅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细碎短发随着走路的动作轻晃,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fēng_liú倜傥。
林秀卿挽住叶乔染的手臂,这样走着,仿佛能清晰感受到只隔着薄衬衫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的灼人温度,她偷偷去看林秀卿的侧脸在阴影中划出的优美弧线。
“做贼似得,难道非得这般偷偷摸摸地瞧才好看么?”
被林秀卿看破,叶乔染却不心虚,厚着脸皮笑道:“非也,怎样都是极好看的,只是此刻良辰好时花前月下,更是赏心悦目。”
林秀卿停住脚步,转身来与她对视,忽地笑开了,平日里眼里的清冷尽数褪去,仿佛一面湖水破了冰,更有些春暖花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