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想办法把汤韫子调回青曲去,但始终没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第一我俩不是一个党,插手他们内部的事儿,就算是我再有理,终归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第二是我虽然和张党的二号人物关系很不错,但是这些年他不求我我不求他,纯粹就是君子的交际,总而言之就还是避嫌。
我愁得都恨不能投到张静修名下了。
汤韫子渐渐捋顺,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一些。除了每天依然累得像狗,我觉得他也挺高兴的。汤翡的信陆陆续续来了几封,都是不咸不淡的话,偶尔给他儿子交点伙食费。
倒是赵季黎,像死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很心痛。
大概他不是不想给我写信,他只是死了。
嗯,只是死了。
我们隔壁新来了个游方术士,孟谙谙去找媳妇儿的时候,我就总去找那个道士说话。
我也不算命,对他感兴趣的原因是,他竟然自称是我姑姑的徒儿。
“昙鸾子,那是上天入地的神通,大罗金仙转入凡间,托成肉胎,便是昙鸾子。”
我说噢,那你可知昙鸾子俗家姓氏啊?
他眼睛一眯,一捏胡子,“你这凡人放肆。昙鸾子怎能有俗家姓氏?她老人家那是山中生长孕育,百兽俯首供遣的人物。”
“那敢情她还不吃不喝了?”
“喝,自然要喝。还得是上百年的美酒。除此之外,昙鸾子大仙不吃别的。”
扯,她吃红烧鱼吃得那叫一个香。
百年美酒,我们可也得买得起。
“行行行我也不听你扯了,我得买菜去了。”我打量天色,转身要走。他却喝住我,“且慢。”
我说怎么。
术士上上下下把我看个透,装模作样地掐指,“您最近,有一个大劫难。”
我也顺势坐下,“大劫难?难道是菜涨价了?”
“不要胡说。您这是生死劫,过去也便过去了,过不去,只怕是……”
我被他扯得头皮发麻,不跟他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晚上时候汤韫子跟衙门里人吃饭去了,我和孟谙谙两个炖了只鸡。正吃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油手就往衣服上抹,找了半天掏出一封信,递给同样油渍麻花的我。
“我爹来信了。说最近朝廷里吃紧。”孟谙谙见我不接,就随手放在一边,开始跟我说起来。
“噢,怎么?张静修又有动静?”
“能做什么,参人呗。他们倒是搞了许多旧事出来,不少都是有关仁庆此地的。”孟谙谙扯掉鸡的另外一条腿,“也难怪。仁庆这地方连着几届的官儿都出事,想查点东西还是很容易。”
我颔首,没做声。
孟谙谙又继续讲,“我爹催着您回去,说他现在被张党包围不知所措。”
“你爹骗人,被张党包围的应该是翰林院。”
“反正他说情势紧急。”
我吃困了,打个哈欠,“你爹……你爹跟我差不多,一个部门一呆就是十几年,哪儿来的那么多把柄让人抓?你就告诉他别害怕,我永远在心里支持他。”
像我和孟培仁这种级别的拥虿,出了事儿宋元也不会保我们,所以要么往上爬,要么干干净净的。我猜孟培仁就是活儿干不过来了,别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带有的。
危险的是汤韫子,他这次闹得太大了。
晚上我去的时候,他在写一封奏折——非常巧,他每次做这种联名送死的事儿我都能赶上。
他一见我,眼角向下。
“赵叔叔您来得可真准。”
“那是,我坐家里一掐算就知道你在搞事情。”我坐好了开始喝茶水,“这次不拦你,你写吧。”
“嗯?”汤韫子也是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写吧。写完我领你去后山走走,快写。”
汤韫子懵懵地点点头说声“噢”,然后飞快写起来。我等了他一会儿,他吹干了墨迹,换了件斗篷,我俩就出门了。
一场大雪刚刚下过,路很难走。我俩一步一步往后山踱,说是个山,其实跟平地也不差多少,就是视野开阔一点。我常来这儿看风景,本是摸出一条路来,但害怕今天雪大,所以走的就是修好的路。
这山上有座古刹,我有时会向这儿的住持讨口茶喝。他古琴弹得非常好,喜欢骑一头毛驴,性格也是比毛驴更倔强。
当然,这次来,不是领汤韫子看佛的。
古刹有一间屋子,俯首看下去就是整个仁庆城。我没向老住持要火炭,反正我也要开窗。老住持退出去关上门,我对汤韫子说,“贤侄你看。”
贤侄这个称呼我极少用,原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称呼太正式。这几年我喜欢他,恨不能自己跟他是一辈儿人,所以自然也会避免。
今日又重提。
自然是要说件重要事。
我们低头,是近万人家的一座城。这城市非常消停,一点儿也不像青曲,那么吵,白天连着黑夜的吵,等到黑夜里吵的那批人睡了,白天又换另一拨来吵。
这儿是很静的。
静到我听得清汤韫子的呼吸声。
“贤侄,我刚想通一个道理。我是不该劝你的,这是拦不住的。这样的跟头迟早要跌,还不如早点,吃亏长智。所以我这次,不是来劝你,也不是来拦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然后再托你一件事。”
汤韫子弓腰行礼,“叔叔讲。”
古刹的钟声响起来,十二下。
汤韫子蹙眉,“怎么半夜还敲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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