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江知涯把江续几封手札和两本写满批注的书放在江承跟前,说江续一直与联大一位周姓教授联系甚密,极有可能受新风潮的影响太深,以至于反叛家业,投敌求荣。
江续跟江承相比,完全是个读书人。打小就是这样。
斯文儒雅温润平和,不说出身把他认成新式知识分子的可能极大,平常管理经手的事物之外,偏好文艺。这江承一贯是知道的,他十来岁最上蹿下跳不肯安生的时候,都是江续看着他逼他读的书。但江续会受新思潮影响到此地步,江承就有点不敢想了。
然而他看过那些未寄出的手札和笔记,分明是江续亲笔,里面透露的意思,仔细推敲一番,似乎确有那种可能。
但总的来说,江承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直到这一天,在青年学生会社,亲眼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文二”。
江续缓缓吐出口气,脊背贴在了对面的墙上。
他沉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承忽然有些焦躁起来,向他抬了下手:“给我支烟。”
江续看了看他,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在里面摸了摸,拿出来一包扔给他:“你什么时候走?我知道浔州的接应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
江承给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右手夹着烟垂在膝盖上,咂了咂嘴,仰头呼出一圈圈的烟气,隔着白雾侧过眼睛,等那点烟雾都散尽了,才龇着牙转过眼,用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你想好了?不回去了?”
江续后脑靠在墙面上,目光平平地望向他。
江承感觉心里一直攒着一捆柴,莫名火烧火燎地着了起来,烟气冲天,又闷又热,呛得人嗓子里灼灼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江承问,又用力嘬了口烟。
“我发现,这个世道不是我们眼里的样子。”江续理了下衣领,起身走到最里侧的小窗前,外面明亮的白光照了进来,“所以我选了我认为正确的路。”
“正确你妈……”江承把烟屁股往桌上一捻,转过身骂道,“哦!你他娘的一句‘我觉得我做得对我是进步的’就完事了?放弃了,革命去了?革他娘的谁的命?你是当了甩手掌柜还觉得自己有理得很,那老子呢?你手下的烂摊子就都留给老子替你擦屁股?妈的,怎么事情在你们那就这么轻松呢?”
他烦躁地又扒开盒子抽了根烟叼上,“啪”地打起火。
“我没留给你烂摊子,你也犯不着擦什么屁股,”江续转过身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但我也知道你想要那个位置,所以我让给你。”
“你知道个屁!”江承说,“别自以为是行不行?——好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你要干嘛,我管不了你,你亲老子怕是也收治不了你。江知涯收拾了沈耀八成要一路往南打,你们也好自为之!”
“当然。”江续走回来,看见江承打算抽第三根烟,上去截了他的胡,“行了!够了!”
第26章 同道
26.
江承掐了烟舔舔嘴唇,没说什么。
“对了,”江续揉了揉太阳x,ue,示意了一下门外,“你逃难还带那小戏子?把人家当什么了?”
“要你管。”江承恶声恶气,“管够了出去,老子看着你就腿疼。”
江续点点头,从另一侧绕过来:“成吧。顾声是不是?很有名的嘛。我很喜欢他的,特地给人写过两折新戏。啧,挺好一人,栽上你这么个玩意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出去!”江承咬牙切齿,“江家栽上你才是倒了血霉,滚吧滚吧!”
“没教养的东西,”江续站在帘子旁边,“那我去找顾老板了啊,进来时候还听见他和小杨谈论作词,正好可以切磋一番……”
“你敢!”江承只恨自己行动不便,“你他娘的招他一下试……”
他话音未落,江续轻笑一声,撩起帘子抬腿就走。
江续果真说到做到,几个人在外间谈得热火朝天,直把江承气到七窍生烟。
这时候外头坐的是四个人,顾声江续之外,还有两个社里最通文艺的社员,男的叫关山,女的叫林彤。
这个林彤就是前些日子最让江承提心吊胆的几个女学生之一,偏偏长得还不错,虽说比顾声差了点吧……江承这么想,多半是欠了点正直和中肯,但总之他很不高兴这几个学生老在顾声面前晃,以前人多也就算了,现在只有四个!
里头一个江续还毫无眼色直不愣登地表示“很喜欢顾声”!
江承在里间还坐得住那才有鬼了。
江承拖着条瘸腿拉来把椅子,干脆利落地挤开林彤,大大方方地在顾声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倚在椅背上扫视周围一圈:“啧,我旁听,解个闷呗,都不介意吧?”
顾声不想理他,把凳子往江续那拖了拖,江承立刻跟着挪了挪椅子,林彤闷声地笑,解围道:“行啦,欢迎嘛,我们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另一个男生却似乎有些不满江承的粗鲁,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看林彤,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这天傍晚顾声刚从戏班子回来,拿了点馒头咸菜上楼,刚一推门,就被一股外力用力一搡推在门上,手上的碟子当啷摔碎在脚边,男人极富攻击性和充斥着占有欲的气息骤然覆压上来,顾声从来不知道一个受了重伤才歇了不到半个月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