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阅人无数,少有偏差,但我一直看不清你,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无论我是否看得清你,今夜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人,省得你日后破坏我与多铎兄弟之情。”他的语气冰冷,仿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带一丝情感。
他的气息在我耳边越来越重,我瑟缩着环抱住自己,抬头不让眼泪继续留下,浩渺的夜空中,天灯越飞越远,眼前人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用这种羞辱的方式来浇灭我对爱情的幻想:“我既是前朝余孽,留着我,早晚是个祸害!”
多尔衮面无表情,凌厉如鹰的眼神却变得有一丝犹疑,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当日进入北京城,我曾经下令明朝朱姓各王不夺其爵,可是你的父亲福王朱由崧却是个例外,他在南京另立弘光小朝廷对抗大清死不足惜。你是逆贼之女,你以为你能担得起这罪名?只有在摄政王府,做我的女人,你才能保全一条性命。”
我当然知道这罪名是我不可承受之重,但错把荆棘遍地当做花前月下,错把今日星辰当做昨夜明月,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天差地别。让我更为不堪忍受的,是他的居高临下,是他自以为是的怜悯。我瞧着唯有承认这一切一死百了一别两欢,方能证明我的清白,保留心底的一份骄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再和眼前人有任何纠葛。“你赐我死罪吧,我不想做你的女人。”
多尔衮反是被我的干脆利落惊住了,许久,他为我系上衣扣,披上斗篷。
他去了佛殿。
我记得多铎说过,多尔衮不信佛。大乘佛教的教义使人回归理性,而理性和冷静,一向是多尔衮最不缺的品性。
这夜,我被安公公送回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我嘲笑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多尔衮对于锦虞的凉薄和寡恩找借口,下一秒却感叹自古无情帝王家。多尔衮不是帝王亦是帝王,我以为自己是谁?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于心计,无耻卑鄙,离间他与多铎兄弟之情的女人,他何尝对我有一丁点真心实意?
第二天清晨,我以为睁开眼睛会被逮捕下狱,可是直到秀儿第三次来催我,我依旧可以行动自如,不受任何约束,于是便走得有些不安。今日之事不可留,我与多尔衮此生注定不会再有交集,即使存在着什么误会,也会被我一并带走。我一连往返了五次,还是带走了那件黑裘。
李南珠见了我的行礼,略带惊讶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让我换上秀儿的衣衫和妆容,还在我面上遮了一块薄纱,假装受了风寒的样子,如此这般,我便与秀儿有七八分像了,直到随李南珠踏进府外等候的去朝鲜世子府的马车,都没有人认出我不是司马疏星。而真正的秀儿,却锁了门蒙头躲在被子里睡觉,直到下午李南珠回府才能偷偷溜出来。
朝鲜世子府比我想像中的要精致舒适一些,虽说是人质,可见多尔衮对他们不薄,甚至在他归国这天遣人赐了笔墨龙砚,寓意世子能够接朝鲜绫阳君的班,早登大宝。
我利索地换下了秀儿的服饰交予李南珠,按照她的安排换上了汉服,混在世子嫔姜氏的侍女中。
送别仪式持续了很长一会,鼓乐声喧中,即将离京回国的朝鲜人质无论男女主仆难掩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而滞留的人质如李淏和大臣等时而哭哭啼啼时而慷慨高昂,感叹悲欢离合的人生,抒发愈演愈烈的羁旅之思。
李凒更是拿出他在沈阳府上的诗作缅怀这八年的质子生涯:
身为异域未归人,家在长安汉水滨。
月白庭心花露泣,风清池面柳丝新。
黄莺唤起辽西梦,玄鸟飞传塞北春。
昔日楼台歌舞地,不堪回首泪沾巾。
在这样的场合,我笃定没有人会留意世子姜氏如何多了一个侍女的。李南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环节天衣无缝,岂料清朝的护军统领却是达海。我心虚地埋着头,他盯着我从李凒和姜氏带着一大摞家书踏出世子府,到目送我上船,终究没有揭发我,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给芸溪留了一个位置。离岸那一刻,我却和很多归国的朝鲜人质一样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朝鲜人质们尚且有家“家在长安汉水滨”,而我却不见 “南枝”何所依。
窄暖还寒,江上的夜风十分凉爽,海浪此起彼伏,我披着黑裘站在船头甲板上颠簸,眺望越来越远的堤岸,星空下,前世的记忆愈发模糊,而在摄政王府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回头一看,是世子李凒,忙不迭地行礼。毕竟上了人家的船,任李南珠拖姜氏好生照拂,我本质上还是个“逃犯”。
李凒走近,道:“朝鲜世受皇明厚恩,名分素定。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满清,不忍负皇明。姑娘既是大明宗室之女,我等定当尽绵薄之力,保姑娘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