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钧,你找我?”赵休不知何时听见了声音,款款走来。
“你来的正好!”刘钧一把甩开了刘贞抓着他胳膊的手,一抹眼泪,硬声道:“我问你,大河是谁挖的!”
“阿钧!”刘贞惊恐地喊住刘钧:“大河是鞑子挖的,谁都知道!不还是你听来的么?!赶紧回去休息吧!你是不是被高君宝把脑子打坏了!”
陈氏莫名其妙的:“装什么大义凛然的,发陈许愿要给三大王当兵不成?”
“咯咯咯,二表哥哭了……”陈大娘笑。
“男人说话,妇道人家不要插嘴。”刘钧霸气道,“头发长见识短!我在问三大王,知不知道大河是谁挖的!”
刘贞和陈氏都被刘钧给镇到了。陈氏气得直骂:“我是你妈妈,竟然说我插嘴!你个孽子!”
刘贞连忙道:“三大王,我阿弟今晚魔怔了,嘴里胡言乱语,扰了三郎清净。三郎莫要见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我们这就带他回去灌金汤。”
刘钧大骂:“刘贞,我看是你脑子里被灌了金汤吧!”金汤就是粪水,专治中邪。
刘钧一番叫喊,惊动了驿站不少人。
肖秀慧和顾氏自是站在房门口,看热闹。
赵休展臂,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轻呼一口气:“我知道。”
刘钧赤红着眼:“好……你果然知道!你不知道我们北人死了多少人,今年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颗粒无收?到时又会死多少人?”
“阿钧!”刘贞喊道:“三大王一直与我们一道,大河决口,三殿下与我等百姓一同躲避小丘之上,无粮无水无药。若非三殿下所救,我等上百人早就死于洪水之中了!三大王是救生菩萨!”
刘钧惊醒过来,但还是忿忿不平:“可是我们北人就这么死了……”
“自然不能白死。”吕湛不知何时出来的,“年后或可北伐,小兄弟一腔热血,尽可从军效死。”
刘钧看到吕湛,忽地想起吕湛一路弃城逃跑,过了河才停下,此刻还是一副凯旋而归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他现在虽心里尤自不平委屈痛心,但是对于一路同行的赵休,却是再无怨念----三郎他差点就被洪水淹死了。他必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所以才“病”了。他爹爹定是当时不要他了……
“三殿下,我方才猪油蒙了心,请殿下责罚。”刘钧行了一个大礼。
谁知赵休缓缓道:“鞑子挖河,却把自己淹死了。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又沉稳:“鞑子在河北,而从来大河涨水淹的是地势低的河南,为什么鞑子却在北岸掘口?是活腻味了么?!”
“三大王!”吕湛惊道。
赵休一指吕湛道:“是朝廷的官兵挖的河!官兵在河北挖的河,淹了北岸,淹死了百姓,也淹死了鞑子主力!赵休代朝廷,在此,向所有北人谢罪。”一躬。
陈氏惊呆了。
驿站里所有人的惊呆了。
传闻中官兵挖河的说法,也不是没有,但是三大王竟然承认了!这叫官家如何自处?!
此番北伐,不仅没能攻下长城,丢了北地。还为了自己逃生,淹死了北地的百姓!
驿站里北人为宦为吏者亦有,此刻闻言,无不嚎啕大哭,捶胸捣足者亦多。
刘贞不可置信地看向赵休青涩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挖河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历朝历代,再暴戾的君王都没有做过的事,标榜仁义的赵官家做了!而他竟然在众人面前撤下了所有伪装!
“但是,事情重来一次,”赵休又道:“就是赵休为此次主帅,我也会掘河!”
此言又是一惊!
原本哭哭啼啼的北人再次看向赵休。
“朝廷挖河是因为,是鞑子先趁暴雨,在南岸挖。想淹死官兵,淹死南岸百姓,再挺进中原率兽食人!”
此言一出,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南岸士人官吏,均是后怕,再是庆幸。
人群中先是嗡嗡的议论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直接有人喊出来了:“他们北人是人,我们南岸也是人。若不是官兵挖河,我们早淹死了,不淹死,也被鞑子奴役了!”
“反正北人活着也是被鞑子奴役,不如全了衣冠节义!”
“只要淹死了鞑子,牺牲区区几地北人百姓,不过小节!”
“北人也有不少知晓国家大义的仁人志士,但不免有些蠢夫愚妇只顾自家,怨怼朝廷。”
“……”
“……”
刘家在内的北人在热烈而拥护的氛围下,显得既落寞又可怜。
明明他们是受害者,是牺牲者,怎的在南朝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和支持,反倒是一边倒的指责----指责他们只顾自家,不配活着?
刘家人茫然了。
刘贞四处搜寻着不同于一般义愤的人,可惜,只有零星几个失魂落魄的北人。
她同样是迷茫了,第一次疑惑,南渡后遇到的人,和他们北人一样是汉人吗?
透过山呼海啸的对三大王的行礼声感谢声,刘贞看赵休站在众人中央,神色莫测,好似庙里的泥塑,没有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