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轩站在一群人中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仿佛一刹之间,大家的生死都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说一句,今日他们是生是死,能不能活着走出天玄门,都在他做出的决定里。
他双拳紧握,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任谁都可以看出来,柳明轩悲痛不已,愤怒至极,可他偏偏又重复了那一句:“让他们走。”
柳明轩的脾气温文尔雅,这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的,可当此时刻,若他还能继续温文尔雅下去,他就不是个人。
陆蕴和陆藉已处于下风,要杀了他们两个给柳长烟报仇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报完仇之后呢?
青城派绝不会善罢甘休,陆奇风是何等角色,怎么会忍受得了自己膝下的双子被人杀害,他一定会领青城派一众弟子前来讨回这笔血债,甚至,以陆奇风现在在江湖上的地位,他还会拉拢其他门派对付天玄门,到时天玄门就会面临无尽的仇杀和灾难。
论实力,除了昔日的小楼外,其余五派都不相上下,青城派与天玄门火并,一定会两败俱伤,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结局。
柳明轩今日可以图一时之快,为柳长烟报仇,可日后付出的,就是天玄门无数弟子的性命被这场仇杀夺去。
这就是柳明轩的考量,一个作为天玄门掌门,不带任何私情,可以说是冷静至极的考量。
这种考量,周梨和江重雪虽懂,但他们做不到,哥舒似情和陈妖就更做不到。
他们都是活得随性而为的人,爱便是爱,恨便是恨,谁得罪了我,我便要向谁讨回来。所以他们即便知道柳明轩的用意,换了他们自己,却是无法做到的,将来未知,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还做不到。
但柳明轩与他们不同,他肩上担负着天玄门,他必须做到。
柳明轩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今日该还的恩怨,已经全部还清,我柳明轩在此与所有人说清楚,从今以后,天玄门不再牵扯任何江湖恩怨,也不再是六大派之一,天玄门与青城派恩断义绝。将来无论正派魔道,无论正邪纷争,天玄门都不再插手!今日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做个见证。”
鸦雀无声,所有人皆屏息。
柳明轩把手臂一挥:“天玄门弟子让路,请各位自行离开天玄门!”
陆蕴还吓得脚步都抬不起来,陆藉把他顺手一抄,两人快速地在天玄门弟子让开的道路上掠去,片刻不到就没影了。
陆藉生怕柳明轩反悔,所以走得飞快。
陆藉一走,那些与他同来的人踌躇地抬起脚,小心翼翼地避开天玄门弟子们手里的剑,走了几步,见他们果然没有追上来,连忙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这些人走后,柳明轩静止了一阵。
随之,众人看到他跄踉地把柳长烟的尸体抱了起来,紧紧地裹在怀里。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露出丧子之痛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表露在他那张中年人的脸上。
像是难以接受柳长烟真的已经死了,他茫然而又无助地又去探了探柳长烟的鼻息,而后他一步一摇晃地把柳长烟横抱起来,走到了喜堂上。
贴了喜字的红烛高烧,浸满一室的红光。
柳长烟的喜服红彤彤的,此刻只觉这颜色太深沉,灼了人的眼。
没人敢进去看一看柳明轩,少顷,只听喜堂上传来低声的呜咽。
两个时辰后,天边微亮起曙光,天玄门上下除掉了那些鲜艳的红,挂上了满目的苍白。
原本的喜堂布置成了灵堂,布了个硕大的奠字,雪白素缟从房梁上挂下来,飘飘忽忽的,门环上用白布扎成一朵花,原本的红色灯笼也一应换下。
乍看去,到处白泱泱的,逼仄不堪,说不出的死寂。
一夜之间,天玄门的红事变作白事,传遍江湖。
大多数人听闻这桩事后,都为天玄门抱不平,指责青城派做事太过。
陆蕴陆藉平安回到青城派,知道此事的陆奇风没有做出半句解释,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其余门派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尤其柳明轩已扬言脱离六大派,天玄门便算是暂时退隐江湖了,就连莫金光闻柳长烟之死后要去天玄门上炷香,都被拒之门外,只得打道回府。
停灵三日后,柳长烟被入殓下葬。
碑高七尺,迎着日头而竖,衬着一副丽日阳天。
众人祭拜过后,留下柳明轩与陈妖二人,立在碑前直到入夜。
此后几天,陈妖便一直待在墓前。
周梨劝她不动,只好每天给她带点食水。
她吃得极少,但还是吃的,周梨见她吃了,总算放心一点。
哥舒似情只去看了她一次就再未去过,对周梨言道:“随她吧。放心,她还不至于求死。哥舒家出来的人,别的没有,唯心性最强,向来是再多打击,也总能活下来的。”
哥舒似情说这话时,讽刺又愤恨。
某天晚上,周梨照例给陈妖送晚饭,她才把篮子放下来,耳畔微风轻拂,一道黑影瞬息而至,立在了墓前。
周梨惊讶地起身,右手去按剑柄。
但来人无异争斗,只是安静地伫立,浑身漆黑。要不是他手上的朔月剑,周梨都没认出来这是楚墨白。
楚墨白黑衣幽然,端正地站着,他身穿梅影的黑袍,乌黑的一头发丝,从背影看来,把曾经关于楚墨白的一切都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