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中宫多年来仅仅维持了面子上的尊崇, 却能心怀善念, 在皇后薨逝前最后一刻守在面前。
两相对比,皇帝的薄情和太子的重义,全部展现得淋漓尽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裴郡之和赵武康亦对皇帝和太子心有所感,双双默契地低下头。
皇帝对陈家咬牙切齿的控诉之后,开口便要宫中大监奉他圣旨去陈家,抄家拿人。
裴郡之暗暗摇头,慨叹皇帝此举十分不合规矩,恐怕多半是因为杀了皇后又心生恐惧,生怕陈家出手报复,这才仓惶之间先下手为强。
敢做不敢当,实乃真小人也!
还是太子在此时站出来主持大局,先是轻轻将皇后放在地上,示意她身边的女官和侍女处理遗体,又转过身来附和皇帝。
“父皇说得是!”他衣襟前一片鲜血,衬着坚毅的目光和冷静的表情,像是浴血归来的战士,“陈家引荐妖道巫蛊欺君,理当重罚。惟刑部掌律令刑法按覆谳禁之政,抄家也好,典大狱也好,合该三堂会审阙下听明,秩卑望重,以时巡察,奸宄自禁。若强开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祖法也。”
说穿了,皇帝对皇后不满也好,想杀陈氏全家也罢,好歹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走走流程,否则置朝臣和法度于何处?皇帝揣刀亲自动手,又急吼吼地命令宫中大监带着侍卫去抄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既朝中无人,又无事生非心虚至极?
太子这话说得时机真真好!
赵武康听完,再忍不得心中激愤,又急向刑部尚书使眼色,数名大臣同时跪下附议太子,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趁势站起身,朗声呼唤守在长信殿外的东宫率卫李少林,嘱咐他随父皇身边的大监一同前去陈府:“将开国县公缉拿下狱,由刑部主理,禁闭陈府诸门,待三司会审之后一举歼之。”
李将军爽快应诺,不待皇帝反应过来,便半押半架着手拿圣旨的皇帝身边的大监朝宫外走去,临行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冲太子低低使了眼色。
太子言外之意李将军已经明白,从东宫出来之后便亲领一队精兵,直直往皇后的含章殿中去。
皇后在长信殿中出事,含章殿中诸人尚且不知,一派平和之色。东宫率卫到时,含章殿中宫女内侍人人皆惊,还当太子已经起兵逼宫。
太子妃裴安素被软禁在佛堂中,含章殿中以“秦二小姐”秦奉英为首。李将军一身铁衣,佩剑至此来势汹汹,忐忑中刚欲开口,秦家小姐便早有所准备似的冲他点了头:“我明白!箱笼尽数已经收好,我便立刻与你前去东宫!”
李将军目露讶异,又道:“不知太子妃身在何处…”
秦家小姐一摆手,沉声道:“将军不必担心,娘娘早有安排!你我离开之后,王婕妤自会前来含章殿,将裴家小姐妥善送出。”
这位王婕妤,李将军再熟悉不过!
不是旁人,正是员外常侍王维重的独女,近两年来后宫中的新宠,风头正盛,极得皇帝的宠爱。
当日太子北伐失利,接连失去数位副将。皇帝欲往顺州押送大批军资,又恐太子势大,左思右想,派来王婕妤的父亲,员外常侍王维重王大人至北地督军。
王大人督军本是为了牵制太子,哪知两人相处两年竟成了难得的忘年交。
此番太子归京,顺州城内仍留了两万精兵,皆由王大人统领,信任颇深。
李将军听完秦大小姐这番话后十分吃惊,不知皇后何时与王婕妤相处甚洽?甚至到了将含章殿中的太子妃托付于她的地步?
他回过神,又渐渐明白了王维重王大人一直以来对太子的暗藏善意,前后一联系,便重重冲秦家小姐点了头,说:“是!”
便是这样,激愤的皇帝仍在长信殿前慷慨激昂,陈数大司马陈克令数年来的压迫与侮辱时,太子已派遣李将军将含章殿中的裴、秦二位小姐安置妥当,连同数位此后皇后多年的宫人内侍一并接入东宫。
与明面上的秦二小姐、事实上的秦大小姐一同来到东宫的,还有皇后留下的一封手书。
那封信笺古旧,像是被摩挲过许多次似的,触手干涩,隐约间仿若沁出昙花的香气。信笺未曾封漆,像是丝毫不惧怕有人拆开,也像丝毫不惧怕被怀疑真假。
秦大小姐低垂着头,将信笺递了过来。
太子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万千情绪,轻轻拆开。
寥寥数字而已,太子却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内心激荡难以自己。
良久之后,他将信笺叠成数折放入怀中,抬起头来,颇含深意地看了眼前的秦大小姐数眼。
皇后的这封信,的确没有写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
她只是在这封手书之中,将秦大小姐明明白白地许配给他,做了他的正妻,反反复复叮嘱了四个字:“切勿负她”。
接连数日,太子与泰安之间的气氛诡异,就连沙苑和李将军都已经看得分明。
太子人虽在东宫,却死活不肯入长信殿门,两人同居一宫,却像陌生人一般避面不见。
太子面上的神色一日沉过一日,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嘱咐沙苑,要将秦家小姐的箱笼搬进长信殿的内室中:“你就告诉她,好生替我照顾娇客。我倒要看看她要倔到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