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声道:“大当家同老夫人争执不和,就是为了给王上一个分裂殷家的机会?”
殷逐离轻叩玉案,郝剑发现她身上真的留着曲天棘的血,二人不经意间的神色姿态,惊人地相似。
此时殷逐离却现了些为难之色:“如今真正令我为难的,就是如何说服师父。他性情刚直,宁折不弯。要同曲天棘合作,寄人篱下以保性命,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没有可能。这一次,只怕不仅要同姆妈决裂,同他也……”
她以手支额,现了些许疲惫之色。
洛阳一行之前,按例要先入宫见驾,看看王上还有没有旁的嘱托。殷逐离挽着沈小王爷入了宫,马车在皇城外停下来,二人入内,自又是一番繁礼。及至午时,沈庭遥设家宴,一行人在玉兰苑用膳。区凌钰性子直率,同殷逐离自是无多余的话。一桌人各怀心思,待席罢,沈庭遥借春荒向殷家借粮为由将殷逐离召至御书房议事。
殷逐离自是不能驳他,起身离开。沈庭蛟原是去椒淑宫陪着何太妃的,但他早早地出了椒淑宫,在外面四处溜达。他虽然是闲王,毕竟也是王爷,宫中也无人拦他。
沈庭遥召殷逐离自然不是去御书房,五六月份正是繁花争艳的季节,牡丹、天竺葵、四季海棠争奇斗艳,二人沿着白石小径行至蓬莱池边。
沈庭遥解了池边榕树下停泊的一叶扁舟:“陪朕泛舟吗?”虽是邀请,更等同于皇命。殷逐离负手望了他一阵方笑道:“王上有旨,草民自是不敢不遵。不过王上与草民泛舟湖上,不带九爷……似乎于理不合吧?”
彼时莲叶微舒,暖暖的风贴着水面而来,挟裹着淡淡花香。沈庭遥回望她,面上淡去了笑意,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好不容易得在一起,能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吗?”
殷逐离终不再言,举步登舟。他神色方才缓和下来,自划了浆,往莲叶深处行去:“这一身礼服碍眼的很,以后能不穿便不穿吧。”
他语气阴沉,殷逐离自然觉出,是以并不激怒他:“草民遵旨。”
见她神色疏淡,沈庭遥微微叹气:“逐离,最近长安的形势你是知道的,待曲家实力稍减,朕的皇后……随时可易主。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殷逐离抬眼望着舟下浩瀚烟波,入目间碧梗千行、荷叶如潮。
“草民一介商贾,朝堂政事,不敢妄议。”
见舟行渐远,彻底没入荷中,附近再无他人耳目,沈庭遥停了摇桨的手,缓缓靠近她:“逐离,朕也是身不由己。你殷家祖训,女子不为妾,朕即使有心,也是……”他抬手,指腹划过她的脸颊,“但是很快了。”
殷逐离抬眼看他,竟隐隐觉得他有几分可怜,神色却依然淡漠:“王上邀草民前来,就是为了念叨这些?”
“不,”沈庭遥继续行舟,“前方有一处安静的所在,你定然也会喜欢。”
蓬莱池中又有岛,名作蓬莱仙岛。殷逐离随沈庭遥泛舟而至,抬眼一望,只见岛上翠竹环绕,花团锦簇,更有杜鹃花临水怒放,硕大艳丽的红花醉卧于绿叶之中,掩映着渺渺碧波,炙热癫狂。
踏足其间,如同徜徉花海。
殷逐离微怔之后,仍是淡然:“想不到这纷扰宫闱,还有这般景致。”
沈庭遥自系了舟,伸手揽在她腰间:“这岛朕从未带嫔妃来过。”见殷逐离斜睨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他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隔着衣袖握了她的手臂,“陪朕上去走走。”
殷逐离知他为人,略皱了眉仍是与他上得岛来。二人一路行至岛中心,见其上一间木屋,造型精巧,檐前几串骨制的风铃随风低语,如同深山溪畔的一处桃花源,忘却了尘寰。总不好叫他失望,殷逐离面上带了丝笑意:“此处倒是可媲美广陵止息了。”
沈庭遥握了她的手,与她步入小屋,里间陈设也极简单,屋中设一矮几,左边设琴案,上置一方文武七弦琴,墙上挂手工编织的挂毯,旁边还放了一张美人榻以供小憩。此刻二人入内,孤男寡女,这榻便显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沈殷逐离随他在矮几边坐下来,见桌上有茶具,也便摆开来,拿了旁边火石准备烹茶。沈庭遥静静注视她,半晌方道:“一直见你腰间系笛,却从未听你吹过,今日能为朕破例吗?”
殷逐离轻抿嘴角,勉强算是一笑:“恐怕是要令陛下失望了,逐离并不会吹笛。之所以一直系笛,不过是因为此物乃家师所赠,不敢稍离。”
沈庭遥也不勉强:“那么朕为逐离抚琴。”
殷逐离自是不能推辞,他在琴案旁坐下,开始抚琴。
蓬莱池边,百花摇曳,草木蔽影,一人作了后宫嫔妃的打扮,正匿于一株月季花畔拨枝而窥。待池中舟行不见,她回过身来,惊觉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人,此刻正似笑非笑低打量她。
“庄妃娘娘,”来人轻启檀唇,声若珠玉,“方才在看什么呢?”
庄妃这才省过神来,面上惊慌之意渐退:“原来是九王爷,本宫失礼了。”她对这位柔弱的九王爷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此刻见到来人是他,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
那时节秋海棠开得极盛,玫瑰与月季斗艳,沈庭蛟于一片红花绿叶中垂手而立,肌肤莹白通透,眉目淡若烟雨,唇却饱满丰盈,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尊贵中透出几分单薄。那眸色里似含万种风情,眼角微微一瞥,便令人心曳魂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