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长,让大哥自己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们去前边药房拿药,好吧?”
王金凤答应一声。于爱军脱鞋上床躺下,王金凤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和姜彩琴一起到前边药房拿药。
“王村长,你真是会体贴人。”姜彩琴看王金凤为于爱军细致的盖被子的动作,颇为羡慕。
王金凤笑一下,知道姜彩琴的心思。所谓“女大外向”,真是一点不假。可是挂念着于爱军的身体,加上连续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好,她也没有心情和姜彩琴开玩笑。
拿药回来,姜彩琴亲自给于爱军挂好吊瓶。动作认真、仔细;手腕上插针管的时候,她哄孩子似的嘴里念叨着:“唔,不痛,不痛。”插好针管,她抬眼看于爱军,眼神里颇有些关怀的温柔神色。
“王村长,你在这儿守着,吊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的时候,你过去喊我,或者就按一下床头那个绿色的按钮,就会有人过来的。”姜彩琴吩咐说。“你们要吃饭,医院外边有早餐铺子;你们要喝水,就到护士办公室去打,不要在洗手间里边的热水龙头里放水。”
王金凤一一点头答应。
于爱军安心躺着。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他有些后悔来看医生。但是他也高兴,“也许下午回去我就能上工地干活啦。”他想。
王金凤在房间里转一圈。靠窗那张床上躺着的病人是个胡子拉碴大约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容貌瘦削,脸腮凹陷,大概口腔里边牙齿也掉光了。他面孔黢黑而许多皱纹,半白而有些谢顶的头发剪得很短,灰白的胡子却很长,大有画报上胡子比头发还长的俄罗斯老人的形象。老人也看王金凤,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目光有些呆滞,反映出老人善良质朴的本性,同时有一种时曾相识的疑问。王金凤觉得老人很是亲切,有心说几句话,问候一声。可是始终没有心情。她回到于爱军身边。
“我打电话告诉于福举一声,好吧?”她问于爱军。
“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了。”
“那你告诉他吧,这时候他应该在家吃饭,或者已经准备到工地去了。我估计他今天早上能过去的早一点。”
王金凤拨通于福举的手机。果然不出于爱军所料,于福举刚出门。听说于爱军进了医院,于福举很着急,表示说要过来看看。王金凤告诉说于爱军挂完两个吊瓶就回村了,他不必过来。
“于福举很关心你的身体。”关掉手机之后,王金凤对于爱军说。
“那当然了。要是他住院,我也一定着急。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合作,我们的关系比以前又增进一步了。”于爱军颇为自豪地说。
“你们是不是西北寨村的?”旁边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插话说。他的声音苍老低沉,仿佛不是从嘴里说出,而是通过腹腔直接传出来,可是总算还能叫人听得清楚。老人说完话就浑浊粗重地咳嗽几声。再次说话的时候,嗓音清楚多了。
“不是啊。”因为隔得远,又怕老人耳背,王金凤高声回答道。“大叔,你是哪个村的?”
“我?后塘的。”老人说的“后塘”是指“后塘村”。王庄镇有一个“前塘村”,一个“后塘村”。“我看你们倒面善得很。”老人咕噜道,因为牙齿不全,吐字总是不太清楚,王金凤需聚精会神才听得明白。
“你为什么住院啊?”王金凤问。
“唉,人老了,就是不争气,这浑身就没有点好零件。”老人叹口气,也是喘口气。“前段时间,就是刚刚收储完庄稼的时候,因为气管不好住了几天院,这几天……肚子不舒服,又回来了。冬天呐,真是要命……”老人本来要说“尿不出尿来”,因为王金凤是女人,不得已改变说“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王金凤欲待追问,于爱军大约听出老人话里有话,就瞪了王金凤一眼。王金凤一愣神,没有问下去。
“世道不一样喽。”老人看看自己空空的床头柜,那上面除了一只暖水瓶、水杯和几个药瓶,别无他物。“昨天你们那张床上住了个小孩子。哎吆——”不知道老人是故意还是因为身体原因拖了个长腔,“你看现在的孩子,香蕉、饼干、奶粉都有吃厌烦的时候,多享福。我们那时候,没得吃没得穿……你们呀,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老人断断续续说着话,眼睛竟异常明亮,变得炯炯有神起来。王金凤感到稀奇,心里想,方才老人一定是在发呆吧?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一双眼睛,此时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焕发,虽然容貌里有一种掩饰不住或者却是被病痛折磨的疲乏,但显然老人很有个性。此时他的神态慈祥,目光专注而有所期待——期待什么呢?这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从他那专注的闪烁着愤愤不平的火花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期待与人交流,期待被理解和尊重。
“现在的孩子过得幸福也是用你们老一辈的辛苦换来的。”王金凤安慰老人说。他听出老人话里的不平。
“唉,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老人咳嗽一声,欠身对着床下一只痰盂吐一口痰,声音因此更清楚一些,“时代进步,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小孩子们也还是会享福的。”
“大叔,你千万别这样说。时代进步,正是你们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