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世事就是如此残忍且支离破碎,他既不能让时间倒流以使疫苗早日问世,也不能毁掉远航者而使最后一丝人类的血脉彻底消散。
阿德莱德说,旧日时光总会渐渐走远, 我们把无法化解的痛苦交给时间。
时光的洪流冲刷两岸, 将一路怪石嶙峋的河岸磨为圆润光滑的卵石,最后变为细碎的沙粒。
而你是否也已经释怀往事, 将心脏正中那枝尖锐且淬毒的荆棘温养成初春软绿的新生藤蔓?
他等着林斯的回答。
林斯看着他, 眼神很温和,温和且冷静,他说出那个答案,并不需要犹豫。
他摇了摇头。
凌一顿时红了眼眶。
这就是林斯, 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黑暗里的林斯,永远不会选择原谅和忘记的林斯。时间既无法将他心中冷峻尖锐的那些东西打磨圆滑,也无法使他心中柔软温暖的那部分沉积变硬。
“可是你要怎么办呢?”凌一问。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林斯却奇异地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
选择不去忘记的你,将如何度过余生中的每一个夜晚和白天呢?
“我一直选择逃避,进入永久的冰冻,或者离开世界,”林斯淡淡道,“但是总有很多工作需要做,一直没有来得及实施。”
凌一抓住他的手,不安地蹭了蹭。
林斯回握住他:“后来,进了黑洞,你醒了,整个飞船上没有更好的人来养你,我找夫人拿到了监护权,想,还是要好好活着,过上几年,等你长大了,再去考虑别的问题。”
凌一望着他,闷闷道:“现在我长大了,你要怎么样?”
林斯问:“你想要我怎么样?”
“也是要你好好活着,比之前更好的或者,就像地球上一样……”凌一和他十指相扣,“阿德莱德说那时候你虽然切开是坏的,但是温柔、明亮,经常笑,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把楼下的狸花猫当做小女朋友,半夜会爬起来质问培养基里的菌:你怎么还不长?”
黑历史还没抖完,林斯先笑了起来。
“你又要用什么样的立场让我来这样做呢?”他问:“我的小女朋友吗?”
凌一看见他眼里戏谑的笑意,扁了扁嘴:“当你的小女朋友,然后被你欺负吗?”
“嗯……理论上我并不爱欺负人,”他神情中的戏谑渐渐消失,淡淡道,“倒是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凌一刚被他捉弄了一下,尚有点小脾气,答得十分硬气:“不说。”
林斯挑挑眉:“嗯?”
凌一哼了一声,把眼神别到另外的地方,不看林斯,却伸出手,把人抱住了。
与小时候娇气的、索要宠爱的拥抱不同,多了一些占有与依恋的意味在,像是时常蜷在怀里的小猫,扒着衣服爬了上来,用两只前爪搂住主人的脖子。
林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两分钟后分开,还是要回到正题,凌一喊来了薇薇安,调出主控室的监控录像,时间倒回病毒爆发那一夜。
三个画面同时播放,凌一的卧室,邓普斯的卧室,主控台。
21:00,凌一在写日记,写完扒拉了一会儿一个白盒子里的东西,角度并不好,看不出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林斯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邓普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表现出难受了,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正在按摩自己的太阳x,ue。
主控室空无一人。
时间继续。
22:00,凌一洗漱,上床,关灯。
邓普斯症状加剧。
主控室依然空无一人。
23:00,一切如常。
0:00,主控台屏幕中央突然出现一行触目惊心的红色错误提示,随即跳出大串毫无逻辑的乱码。
两分钟过后,0:02,露西亚出现在凌一的房间。
她在凌一床边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什么,然后又放下了,神情平静,然而眼中滚落泪水。
下一刻,凌一睁开眼睛。
接下来就发生了凌一曾经叙述过的场景,露西亚一直在不断流泪,说过一句“对不起”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凌一披上衣服,跑向主控台。
直到凌一进去之前,主控室都没有人进去过。
然后凌一重启露西亚,邓普斯彻底病发,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仅没有碰过露西亚的程序,连手环都没有点开过。
幽灵。
一个幽灵徘徊在飞船中。如同那次柏林病毒险些泄露的事件,毫无痕迹,毫无线索。
此后的监控便没有必要看了,整个飞船只有凌一一个人在活动,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仅仅能够编出一个冒泡程序,当然不可能在露西亚上做手脚。
到底是谁篡改了露西亚的程序?露西亚执意与远航者接驳,到底是病毒爆发时就已设定的程序,还是远航者上有人远程c,ao作?
没有答案。
“问问唐宁?”凌一道。
林斯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唐宁肯定还没有睡下。
——虽然知道唐宁还没有睡下,但敲开房门后,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凌一吃了一惊。
露西亚的硬件被一个仪器读取,唐宁在疯狂地敲键盘。
他面前悬浮散开了至少二十个程序窗口,每一个都在疯狂地滚动。
——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惊叹他的眼睛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还是惊叹他的脑子能同时处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林斯帮我算。”唐宁也没问他们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