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交接了户部事物,一车一马离京建陵的那一日,正迎来那一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管家刘全在外赶着车驾,胤禛手拿着一卷金刚经,默默研读。
马车刚出城就停了下来,胤禛手上一顿,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少爷,前面是恭亲王的车驾。”
胤禛打开车门,正看见不远处裹在貂皮披风里的胤禩。
胤禩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似乎夏日里那一场大病身体还未曾养好。
胤禛眸子微微一暗,下了车上前几步,却沉默不语。
胤禩似笑非笑,眼角眉梢氤氲着道不明的凛冽,“今日一别,再会不知何期,你多保重。”
胤禛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胤禩左腕系着的黄缎之上,他清楚的知道下面是怎样的伤痕,“恭亲王好个玲珑手腕,七窍心思。”
胤禩左腕抬起转了转,淡淡一笑,“爷说让你多保重,是真的。”你若是死了个干净,他爱新觉罗胤禩怎能甘心!
胤禛点点头,无怒无喜,“爷赞你心思玲珑,也是真的。”能让圣祖皇帝动心妥协,又怎不够称一声赞?
胤禛不是看不明形势,当日那般一闹,圣祖皇帝纵是有千般手段,对着胤禩也再使不出来!
后宫之中,而今风平浪静。昔年的花团锦簇也好,几月前的宠冠六宫也罢,都不见了影子……不出意外,日后再也不可能有皇子降世、
某种程度上,胤禩也是将根源彻底的解决了!
胤禛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眼看着康熙对胤禩百般宠溺讨好比当年对太子胤礽有过之而无不及,奈何胤禩神色淡淡,圣祖皇帝的殷勤换来的也不过就是胤禩平静至极的一声皇上。
胤禛心中嗤笑,这算什么?拱手河山讨你欢?可惜,你圣祖仁皇帝用尽了心血八成此生也换不来胤禩一个回眸!
皇阿玛你若是想将胤禩留的长些,就好好的坐稳你的龙椅。如今也就那个至尊之位能让他胤禩放在心上了!
胤禩摸了摸坠在腰间的紫翡玉环,轻浅一笑,转身上了车,又命人将道路让开。
胤禛的车驾渐渐远去,漫天的雪花缓缓湮没了车辙印记,在莹白色的天幕中,竟如许苍凉。
胤禩窝在软软的车厢内,漫不经心的举起左腕,右手动了动,黄缎就被扯了去。缎带之下是狰狞的疤痕。细细密密的齿印,横叠在腕脉之上。
胤禩却缓缓绽开一抹笑。笑容极为温柔,眸中却异常狠厉。父子无恩义,兄弟不手足。皇父,你就好好的接招吧!当年胤禩所经历过的一切心境,你也该切身体验一回!
☆、八九(一)
胤禩无力的窝在破败的木床上,只觉得气息越发的沉重,喉间是火辣辣的干涩,一呼一吸带出的尽是迟滞,仿佛那些微的生机随时或断。
人都道是秋风秋雨愁杀人,奈何这九月天最难忖度,这几日来偏偏闷沉难耐。
胤禩眼前渐渐显了朦胧暗沉,苦苦支撑的气息终于散了……也罢,总归九弟已经去了,而今怕是魂灵不远,说不定还赶得上一起去走那奈何桥。
昏沉沉迷茫茫,胤禩耳边忽地听见一声惨笑,“但愿今后生生世世,都不要生在帝王之家!”
声音熟悉凄烈,一下子震醒了胤禩着含糊神思,一瞬间脑海中浮光掠影,掠过无数片段。末了,入了胤禩之眼的却是荒山古刹,瓦砾青苔。
一个红衣喇嘛正拽起一人,咔咔两声拧断了那人腕骨,张狂笑道,“贝勒爷,千里逃难,何苦来哉!”
那人额上豆大的汗珠纷纷滚下,牙关紧咬,却一声不吭。只是一双桃花眼中,依旧是尊贵不屈的气势姿态。
胤禩心中一沉,下意识一步上前,就被身旁一双柔夷扯了袖口,耳边传来低低的女声,“晓澜,你早已不是皇家的人了,我们谁也没有把你当做皇子。身世之恨,早该忘掉。此人从前与胤禛争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为他拼命?”
胤禩诧然回首,皇父何曾有过名唤晓澜的皇子?还有……九弟为何在此?胤禩额角一痛,莫名的记忆纷纷涌至。
奈何,就这一瞬,那个红衣喇嘛已经将胤禟甩给了身后随从,缓缓走出古刹,而胤禟却已经晕迷过去。
胤禩看的心中一疼,他的弟弟出生尊贵,何曾受过这等的皮r_ou_之苦!
胤禩一手紧紧握在游龙剑上,牙关咬了又咬,种种不可思议几乎尽数抛在了脑后,几十年练就的自制之力生生克制着不要一时冲过去反而断了九弟生机。
情况尚且不明,唯有谋定而后动,才有取胜之机。
胤禩心思既定,这唐晓澜的记忆掠影浮光一般涌上心头。
那个红衣喇嘛名唤额音和布,原本出自廉亲王门下,后来反水投了雍正。卖了自家主子,换了而今荣华。
胤禩心头几乎是剜心之痛。眉角微微抽动几下才终于在面上做出了复杂感慨之色,叹息着对身侧那女子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毕竟是血缘之亲,况且他也是胤禛的死对头,许是知道不少宫廷秘事。雍正狠辣无情,知己知彼总好过我们自己摸索。”
果然,身侧的女子皱了皱眉,姣好的面容陷入沉思。冯瑛虽然久历江湖,经验颇丰,但论及洞彻人心,如何能与胤禩相提并论?
胤禩又道,“额音和布捉了人正是志得意满,我们这会儿跟上去定能有所收获。”
冯瑛终于点点头,握紧了手中